第五章 展台上的笑声(1/2)
四月二十八,离苏州工艺美术展还有三天。
沈家缂丝作坊里,气氛却不如往常宁静。沈师傅第三次从小墨手中接过那块已经织了半个月的《平江春色图》,眉头皱得能夹住一根丝线。
“这里,”他用指甲轻轻点着画面上一处屋檐,“颜色过渡太生硬。春雨后的黛瓦是青灰色带点墨韵,不是简单的灰到黑。”
小墨咬着下唇,盯着那片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区域。他已经拆了织,织了拆三次,每次沈师傅都说“还差一点”。这一点到底是什么,他还没完全领会。
“休息会儿吧。”沈师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去茶馆找你爷爷喝杯茶,换换脑子。”
小墨如蒙大赦,却又有些愧疚:“沈爷爷,我是不是太笨了?”
沈师傅难得地笑了笑:“我当年学缂丝,光一种蓝色就调了三个月。急什么?去去去。”
小墨走出作坊,春日的阳光有些晃眼。他沿着桃花坞老街慢慢走,脑子里还在想着那该死的青灰色该怎么调。走到平江路口时,忽然听见一阵喧哗。
“笑哈哈茶馆”门口围了一群人,中间是顾伯和几个街坊,正对着墙上新挂的招牌指指点点。那招牌用红纸黑字写着:“热烈庆贺本茶馆小墨缂丝二维码入选苏州工艺美术展——即日起至展览结束,凭展会门票喝茶八折!”
“顾老板,你这是要发啊!”修车李师傅打趣道。
绸缎庄王掌柜摸着下巴:“这个营销做得好,咱们平江路也跟着沾光。”
顾伯笑得眼睛眯成缝,看见小墨,忙招手:“主角来了!小墨,快来给大家说说你那二维码怎么织的!”
小墨脸一下子红了,想往后退,却被热情的街坊们围住了。这个问“真能扫吗”,那个问“织了多久”,还有个游客模样的年轻人直接掏出手机:“现在能扫吗?在哪儿呢?”
顾伯赶紧从柜台后取出那幅装在玻璃框里的缂丝二维码:“这儿呢!小心点啊,这可是艺术品。”
众人轮流扫码,每响起一声“叮”,就有一阵惊叹。小墨被围在中间,回答着各种问题,额头上冒出细汗。忽然,一只苍老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喝茶。”
是爷爷吴画师。小墨像看到救星,跟着爷爷挤进茶馆。
吴画师选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点了两杯碧螺春。等茶的时候,他看着孙子:“压力大了?”
小墨点头,又摇头:“沈爷爷说我织的颜色不对,可我明明是按他教的调的...”
“调色如调心,”吴画师慢慢说,“你心里急,调出的颜色就浮躁;心里静,颜色才沉稳。”他指了指窗外平江河的水,“你看那水,早晨、中午、傍晚,颜色一样吗?可它都是水。”
小墨看着河水,若有所思。这时,茶馆门口又传来喧闹声,是周老师和退休邮递员老张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生面孔。
“小墨!正要找你!”周老师兴冲冲地过来,指着身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这位是工艺美院的赵教授,专门研究传统工艺的,对你那个二维码特别感兴趣!”
赵教授上前握手,力道很大:“小同学,了不起!把缂丝和现代信息技术结合,这个创意很有价值!我写了篇论文,想引用你的作品,可以吗?”
小墨还没回答,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小墨师傅在吗?我们是苏州电视台的,想做个采访!”
转眼间,茶馆里挤满了人:有记者,有学者,有好奇的游客,还有更多来看热闹的街坊。顾伯忙得团团转,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保护那幅二维码别被碰坏。
小墨完全懵了,他只想安静地织缂丝,怎么会变成这样?
混乱中,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众人望去,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短发利落,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见大家安静下来,她走到茶馆中央:“我是工艺美术展的志愿者小林。展会还没开始呢,大家别把小墨同学吓着了。这样,我提议——”
她转向小墨,眨眨眼:“小墨,展会需要一些现场展示,沈师傅年纪大了,不方便长时间站着,你愿意来当演示者吗?就坐在展位里正常织缂丝,有人问你就简单讲讲。”
小墨犹豫地看向爷爷。吴画师点点头。
“好...好吧。”
“太好了!”小林拍手,“那展会前三天,你能来帮忙布展吗?有些展品需要特殊摆放。”
小墨又点头。
“爽快!”小林笑了,转向众人,“大家也别挤在这儿了,展会五月一号开幕,在苏州美术馆,到时候都能看到。现在让人家清净清净,好吧?”
人群这才慢慢散去。小林走到小墨桌前,递过一张名片:“我叫林小雨,美院大三学生,学设计的。你的作品是我们展区最年轻的,加油哦!”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淡淡的橘子香。小墨看着名片,又看看爷爷:“这个姐姐...好厉害。”
吴画师啜了口茶:“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朝气,好事情。”
接下来的两天,小墨除了去沈师傅那儿继续调那该死的青灰色,就是跟着林小雨跑美术馆布展。他这才知道,一个展览背后有这么多门道:灯光角度、展台高度、参观路线、说明牌字体...
“这里,灯光要斜45度打下来,”林小雨指挥着工作人员,“缂丝有光泽,直射会反光,斜射才能显出纹理。”
小墨站在一旁,看她熟练地调整各种细节,忽然觉得这个姐姐像个将军在布阵。布展间隙,林小雨也会问他缂丝的问题,问得特别细:“这种金线是真的金箔裹的吗?”“一幅作品通常有多少种颜色?”“最细的线有多细?”
小墨一一回答,说到专业处渐渐不那么紧张了。林小雨听得很认真,不时在平板上记几笔。
“你知道吗,”有天傍晚收工时,林小雨忽然说,“我奶奶也会缂丝,不过是很久以前了。她总说这是‘女人的活计’,不让我学。后来她老了,眼睛不好了,手艺就断了。”
她看着展台上那幅还没挂起来的《莲塘乳鸭图》复刻本,轻声说:“看到你的二维码,我忽然觉得,也许手艺不分男女,也不分新旧。能用就是好的。”
小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四月三十号,布展最后一天。所有作品都就位了,沈师傅的缂丝展区在美术馆东厅,位置很好。小墨的二维码单独放在一个展柜里,旁边是沈师傅的几幅代表作,再旁边是其他工艺大师的作品:苏绣、玉雕、核雕、红木小件...
沈师傅亲自来检查,背着手在展区里慢慢踱步。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精心陈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了许多。走到小墨的二维码前,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
“明天,”他忽然说,“你就坐在这儿织。有人问,你就说;没人问,你就织。心要静,手要稳,记住了?”
“记住了。”
“还有,”沈师傅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小墨打开,是一块丝绸手帕,上面用缂丝织着一枝墨梅,旁边还有两行小字:“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针脚细密,墨色浓淡有致,一看就是沈师傅的手笔。
“沈爷爷,这太贵重了...”
“给你你就拿着。”沈师傅摆摆手,“明天好好织,别给我丢人。”
开展那天,五月一号,阳光灿烂。
小墨一早来到美术馆,发现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林小雨穿着志愿者马甲在维持秩序,看见他,挥手喊道:“小墨,从工作人员通道进!”
展馆里,沈师傅已经到了,穿了一身深灰色中式褂子,头发梳得整齐。看见小墨,他点点头:“去准备吧。”
九点整,展厅大门打开,观众如潮水般涌入。小墨坐在展区特设的演示桌前,面前是一台小型缂丝机,正在织那幅《平江春色图》的一角。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梭子。
最初的半小时,他紧张得手心出汗。周围围了很多人,拍照的闪光灯不时亮起,各种问题从四面八方抛来:
“小师傅今年多大了?”
“学缂丝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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