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时光永远(1)。(1/2)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图书馆时,陈砚正在给一本198览桌角落,那里插着几支磨损的钢笔,都是读者落下又没人领的。
女生走过来时,帆布包带在肩上滑了滑,露出包侧的相机背带——黑色的,磨出了细痕,看着有些年头了。她抽了支蓝色水笔,笔尖在便签纸上顿了顿:“我找《暗房操作指南》,分类号标错了,你知道在哪吗?”
陈砚的指尖在刚包好的书上蹭了蹭。他在图书馆做志愿者快一年了,闭馆后整理书架时,总爱在摄影类区域多待半小时。那本《暗房操作指南》他见过,红色封皮,书脊上有个小小的相机烫金图案,被错塞在《电影理论》的架子里。
“跟我来。”他起身时,椅腿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轻响。
书架间的光线有点暗,阳光被窗棂切成细条,落在女生的帆布包上。包上挂着个银质相机吊坠,走路时会轻轻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在这里。”陈砚从最高层抽出那本红皮书,书脊果然沾着点灰尘,“上次闭馆前看到的,大概是谁放错了。”
女生接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很轻的一下,像被晒暖的银杏叶扫过,陈砚的指尖莫名有点痒。
“谢啦!”她翻开书,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显影液温度20c,定影要足8分钟——外婆记”。她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摸了摸,抬头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我叫苏漾,新闻系的。你呢?”
“陈砚,历史系。”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砚台的砚。”
“陈砚。”苏漾把书抱在怀里,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像从旧诗里走出来的名字。”
陈砚没接话。他看见她便签纸上写着“周三下午摄影社活动”,字迹和那本《暗房操作指南》扉页上的有点像,都是圆圆的,尾钩轻轻往上挑。
“你也喜欢摄影?”苏漾注意到他在看便签,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我刚报了摄影社,听说有暗房?”
“嗯,在老教学楼地下室。”陈砚想起上周整理旧物,在仓库角落发现过个铁盒,里面装着显影液配方和几卷过期胶卷,“不过设备有点旧。”
“旧的才好呢。”苏漾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我外婆说,旧相机能拍出时光的味道。”
闭馆音乐响起时,桂花香更浓了。苏漾抱着书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陈砚,你周三去摄影社吗?我不太会用暗房,能不能……”
“我去。”陈砚打断她时,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报名摄影社,但仓库里那几卷过期胶卷,忽然在心里轻轻晃了晃。
苏漾笑起来,梨涡里像盛了桂花蜜:“那说定啦!”
她转身跑下台阶时,帆布包上的相机吊坠叮叮当当地响,陈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香樟树下,低头摸了摸刚包好的《摄影技法》——牛皮纸封面被他的指尖按出了个浅窝。
摄影社的暗房比陈砚想的要小。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显影液、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涌过来,墙上拉着绳子,挂满了半干的照片,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像一串凝固的影子。
“陈砚!”苏漾从红色塑料桶里抬起头,手里还捏着张相纸,“你来啦!”
她面前摆着三个搪瓷盘,分别盛着显影液、停显液和定影液,液体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旁边堆着几本旧相册,封面上的烫金已经磨掉了大半。
“社长说让我先练洗照片。”苏漾把相纸放进停显液,指尖沾着点棕色药水,“但这张总洗糊,你看——”
相纸上是片模糊的光斑,隐约能看出是图书馆的窗,但窗台上的那盆绿萝完全没显出来。陈砚凑近看了看,显影液里沉着点絮状沉淀:“药水过期了,显影时间没控制好。”
他从帆布包拿出个小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我带了新配的显影液,试试这个。”
这是他昨天在实验室配的,按仓库铁盒里的老配方调的,苏打粉加维生素c,闻着有点像橘子皮的酸气。苏漾眼睛亮起来:“你还会配这个?”
“以前看我爷爷弄过。”陈砚把旧药水倒掉,用温水冲洗搪瓷盘,“他以前在报社当摄影记者,家里有个暗房,我小时候总蹲在旁边看。”
红灯亮起时,暗房里的一切都浸在暗红色里。苏漾的睫毛被染成深棕,像落了层细沙。陈砚调试放大机时,她忽然凑过来,肩膀几乎碰到他的胳膊:“这个旋钮是调焦距的吗?”
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混着暗房里的药水味,很奇怪的好闻。陈砚的指尖在旋钮上顿了顿:“嗯,先对焦,再调光圈。”
他选了张底片——是上周在图书馆拍的银杏叶,阳光透过叶脉,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放大机的光束落在相纸上,叶纹慢慢显形,像在纸上生长。
“要盯着相纸的变化。”陈砚把镊子递给她,“显影液里不能停太久,看到影子清晰了就赶紧拿出来。”
苏漾捏着镊子的手抖了抖:“要是拿早了怎么办?”
“就像没说出口的话,总觉得差点意思。”陈砚的声音在红灯里显得有点闷,“拿晚了,就像话说太满,反而模糊了。”
苏漾忽然笑了,镊子在显影液里轻轻晃:“陈砚,你说话像老照片的配文。”
相纸在停显液里浸了半分钟,她小心翼翼地夹出来,对着红灯看:“这次清楚了!”
银杏叶的纹路像用细笔描过,连叶尖的小缺口都看得分明。陈砚看着她把相纸挂在绳子上,手指在相纸边缘轻轻捏了捏,像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显形了。
“你为什么喜欢摄影?”苏漾忽然问,眼睛在红灯里亮晶晶的。
陈砚想起爷爷的暗房。那时候他才六岁,总趁爷爷不在,偷偷摸那台黑色的胶片机。爷爷发现了也不骂,只是拉着他的手调光圈:“拍东西要等,等光落对地方,等风停,等心里那点念想攒够了,再按快门。”
“喜欢等照片显形的过程。”他说,“像看着什么东西慢慢长出来。”
苏漾从帆布包拿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咔嗒”一声响。里面装着卷胶卷,黑色外壳上印着“1998”的字样,边缘已经有点氧化。
“这是我外婆的胶卷,一直没洗。”她捏着胶卷的边缘,指尖轻轻转了转,“她说里面有她和外公第一次约会的照片,但她总说‘等个好天气再洗’,一等就忘了。”
陈砚看着那卷胶卷,忽然想起仓库里的铁盒。他明天可以去把那些过期胶卷找出来,说不定能和这卷一起洗。
“下次我带显影粉来。”他说,“我们一起洗。”
苏漾的眼睛弯起来,梨涡在红灯里若隐若现:“好啊。对了,我带了糖,橘子味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颗糖,糖纸在暗房里发出窸窣的响。剥开糖纸,橘色的糖块在红灯里像块小太阳。她递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被暖烘烘的橘子汁烫了一下。
“你吃。”她说。
甜味在舌尖散开时,陈砚听见苏漾在哼歌,调子很旧,像从老收音机里飘出来的。他抬头看她,她正踮着脚把洗好的相纸挂得更高,帆布包上的相机吊坠垂下来,在红灯里轻轻晃,像颗跳动的小火星。
陈砚在仓库角落找到铁盒时,上面结着层薄灰。盒子是军绿色的,边角磕得坑坑洼洼,锁扣早就锈死了,他用美工刀撬开时,铁锈簌簌往下掉。
里面果然有三卷胶卷,和苏漾的那卷一样,都是九十年代的老胶卷。还有本笔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第一页写着“显影液配方:米吐尔3g,无水亚硫酸钠45g,对苯二酚12g……”
字是用蓝黑钢笔写的,笔画有力,和爷爷的字迹很像。陈砚的指尖在纸页上蹭了蹭,想起爷爷临终前,把那台胶片机塞给他:“里面有卷胶卷,洗出来看看。”
那卷胶卷他一直没洗。总觉得有些东西不能急,像爷爷说的,要等个好天气。
周三的暗房多了盆绿萝。苏漾说从宿舍带来的,暗房里太闷,添点活气。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衫,袖口绣着小小的相机图案,是她自己缝的。
“你看我带了什么?”她从帆布包拿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出热气,“我妈寄的银耳羹,放了莲子和百合。”
搪瓷碗里的银耳羹稠稠的,莲子沉在碗底。陈砚喝了一口,甜味很淡,像雨后的桂花,慢慢在舌尖散开。
“我们今天洗那卷老胶卷吧?”苏漾把保温桶盖当小桌子,摊开陈砚带的笔记本,“按这个配方配显影液?”
配药水的时候,苏漾总把剂量弄错。放米吐尔时,她舀了满满一勺,陈砚赶紧拦住:“多了会过曝。”
“哦。”她把药粉倒回去,指尖沾了点白色粉末,“像做菜放多了盐?”
“嗯。”陈砚看着她用小勺一点点舀药粉,手腕轻轻抖着,像在给胶片喂饭,“以前我爷爷配药水,总说‘少一分欠,多一分过’,和做人一样。”
显影液配好时,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旧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苏漾把外婆的胶卷装进底片夹,放大机的光束落下来时,她忽然“呀”了一声。
底片上是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老槐树底下,手里捏着本书。旁边站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手里举着台相机,正对着她笑。
“是外婆!”苏漾的声音有点抖,“外公拍的!”
相纸在显影液里浸了四十秒,影像慢慢显形。姑娘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红绳,槐树的影子落在她的蓝布衫上,像印了串细碎的花。
“外婆说她第一次见外公,就是在图书馆门口的槐树下。”苏漾用镊子把相纸夹出来,指尖在姑娘的辫子上轻轻点了点,“外公说要给她拍张照,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就攥着刚借的书。”
陈砚看着相纸上的姑娘,忽然想起苏漾第一次在图书馆借笔的样子——她攥着便签纸的手指,也是这样微微蜷着。
雨停时,他们已经洗好了五张照片。苏漾把照片铺在窗台上,用镇纸压着,阳光透过湿玻璃照进来,照片上的水汽慢慢干了,像给影像镀了层膜。
“你爷爷的胶卷呢?”苏漾忽然问,“什么时候洗?”
陈砚摸了摸帆布包,里面装着那卷爷爷留下的胶卷。他其实早就想洗了,只是不知道该和谁一起看。
“等银杏黄了吧。”他说,“图书馆后面的银杏道,黄透的时候最好看。”
苏漾把洗好的照片放进相册,动作轻得像在盖被子:“好,到时候我们带野餐垫,洗好照片就坐在银杏树下看。”
十月中旬,银杏真的黄了。
图书馆后面的银杏道有两排老银杏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叶子黄得像融化的阳光,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在地上,像给小路盖了层金被子。
陈砚和苏漾约在周六下午。他带了相机,是爷爷留下的那台胶片机,黑色外壳磨出了细痕,但快门还很灵敏。苏漾背了个大帆布包,里面装着野餐垫、三明治,还有瓶橘子汽水——玻璃瓶的,盖着铁盖,是她在老街的杂货铺淘的。
“我们先拍照,再野餐,最后去暗房洗照片。”苏漾踩着满地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响,“今天要把你爷爷的胶卷也洗了。”
陈砚举着相机时,总忍不住拍她。她蹲在地上捡银杏叶,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把金粉;她举着橘子汽水瓶挡太阳,瓶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她对着银杏树笑,梨涡里盛着落叶,像把整个秋天都装进去了。
“你别总拍我。”苏漾抢过相机,翻看着取景器,“拍点正经的,比如那棵最大的银杏树。”
她举着相机往后退,想找个好角度,没注意脚下的树根,忽然往前踉跄了一下。陈砚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的针织衫很薄,能摸到胳膊上的细骨,像刚抽条的银杏枝。
“谢谢。”苏漾站稳后,耳尖有点红,“我拍照总这样,外婆说我是‘镜头先于脚’。”
陈砚没说话,只是帮她拍掉粘在毛衣上的银杏叶。叶尖有点扎手,蹭过她的肩膀时,她像被羽毛扫过,轻轻缩了缩脖子。
野餐垫铺在最大的银杏树下,黄叶子落在垫子上,苏漾捡起来夹进笔记本。她带的三明治夹了煎蛋和番茄,咬下去时,番茄汁会顺着嘴角往下流。
“给。”陈砚递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像被银杏叶的边缘划了一下,有点痒。
苏漾的脸颊更红了,低头啃着三明治,忽然说:“陈砚,你爷爷的胶卷里,会不会有他和奶奶的照片?”
“不知道。”陈砚看着远处的图书馆,窗台上的绿萝探出头,“他从来没提过奶奶,我只见过一张她的黑白照片,放在相框里,总用红布盖着。”
苏漾把橘子汽水倒在两个玻璃杯里,气泡往上冒,像藏在水底的星星:“我外婆说,以前的人藏心事,都藏在没洗的胶卷里,等有天敢说了,才肯把胶卷拿出来。”
风又起了,银杏叶落得更急。苏漾忽然举起相机,对着陈砚按下快门。他正伸手去接一片旋转落下的叶子,指尖停在半空,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黄叶。
“这张肯定好看。”苏漾把相机抱在怀里,“等洗出来,放在相册第一页。”
去暗房的路上,苏漾的帆布包总往下滑。陈砚帮她把包带往上提了提,手指碰到她颈后的头发,很软,像刚晒过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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