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风的距离(1)。(2/2)

林砚翻开素描本,第一页就是图书馆的那个午后——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坐在藤椅上,膝头摊着《诗经》,窗外是晃动的香樟叶。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七月的风,和没吃完的绿豆冰糕。”

再往后翻,是他帮她修圆规的样子,是他们坐在教室后排吃冰棍的样子,是他在包子铺等她的背影。每一页都有小小的字,记着日期和当时的事。

最后一页是今天的冰粉店,画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冰粉,旁边写着:“拉钩的约定,要记住哦。”

林砚的手指抚过那些画,纸面有点粗糙,带着铅笔的纹路。他抬起头,看见苏晚正看着他,眼睛里有期待,又有点紧张。

“画得很好。”他把素描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我会好好收着的,一直收着。”

苏晚笑了,这次的笑里,好像藏着比冰粉更甜的东西。

八月底,补课结束那天,学校的香樟开始落叶子。

不是大片大片地落,是一片两片地飘,像被风忘了带走的信。林砚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苏晚抱着一摞书从楼下经过,白色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轻轻晃。

她要去教务处交转学的材料,下周正式开学,她就是高二(3)班的学生了——文科班。林砚在(1)班,理科班。

隔着三层楼的距离,林砚朝她挥手。苏晚抬起头,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也朝他挥手。风把她的声音送上来,很轻,却听得很清楚:“林砚,开学见!”

“开学见!”林砚对着楼下喊,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荡开。

他以为“开学见”只是几天的事,却没想到,等再次见到苏晚,是在九月中旬的医院里。

开学第一周,苏晚没来上学。林砚去问(3)班的班主任,班主任说她感冒了,请假在家休息。林砚想给她发消息,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她的手机号。

他去她住的小区门口等过两次,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帆布包里的桂花干还在香,素描本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可那个总在早上七点零五分走进包子铺的女生,好像突然被秋天的风吹走了。

直到九月十三号那天,林砚去医院给奶奶送汤——奶奶前几天摔了一跤,脚踝骨折,在住院。他刚走出电梯,就看见那个穿病号服的女生。

苏晚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脸色有点白,手里捏着个苹果,没削皮,也没吃。头发剪短了,刚到肩膀,少了点以前的柔软,却多了点清爽。

“苏晚?”林砚走过去,声音有点抖。

苏晚抬起头,看见他时,眼睛里闪过惊讶,随即笑了笑,只是那笑有点勉强:“林砚?你怎么在这里?”

“我奶奶住院了,我来送汤。”林砚把保温桶放在长椅上,“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前两周都没去学校。”

苏晚低下头,手指在苹果上划来划去:“嗯,有点贫血,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她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其实是……我刚来的时候不太适应气候,加上补课太累,有点低血糖,上周在教室里晕过去了,被同学送到医院的。”

林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严重吗?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医生说再输两天液就能出院了。”苏晚把苹果递给他,“你吃吗?护士刚给的,很新鲜。”

林砚没接苹果,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袋子:“这个给你。”

是他周末去超市买的红枣和枸杞,装在透明的袋子里。“我妈说贫血要多吃这个,泡水喝或者煮粥都行。”他把袋子塞进苏晚手里,“你住院怎么没人陪?你爸妈呢?”

“我爸在外地工作,我妈上周回去了,她说老家的栀子该收了,收完就回来。”苏晚捏着那个袋子,指尖在红枣上轻轻碰了碰,“其实不用人陪,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砚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有点心疼。他想起她总说“我妈寄来的”“我妈说的”,却很少提爸爸,也很少说自己的委屈。这个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女生,其实比谁都要懂事。

“我每天放学来看你吧。”林砚说,“给你带作业,还有学校的笔记。”

苏晚抬起头,眼睛里有光在闪:“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你学习?”

“不会,我晚自习前过来,坐半小时就走。”林砚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这是我这两周的物理笔记,你先看着,有不懂的等你出院了,我再讲给你听。”

“林砚,你真好。”苏晚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暖手宝,“其实我有点怕落下太多课,(3)班的同学都很友好,但我还是觉得有点跟不上。”

“别怕,有我呢。”林砚说这话时,声音很稳,“等你出院,我们还去老巷子里吃冰粉,这次我请你,加双份山楂。”

苏晚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血色,像雨后的桃花:“好啊,还要去包子铺吃梅干菜包,加一杯热豆浆。”

“都给你买。”

那天下午,林砚在病房门口待了很久。他没进去打扰苏晚休息,就坐在她病房对面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的树。医院的树不是香樟,是梧桐树,叶子比香樟大,落下来时像只巴掌,拍在地上“啪”的一声。

他想起苏晚素描本里的画,想起她递给他的水蜜桃糖,想起老巷子里拉钩的约定。那些藏在夏天里的心动,像被秋天的风催着,慢慢长成了更清晰的形状——不是模糊的喜欢,是想一直陪着她的念头。

他从书包里掏出笔和纸,想给她写点什么。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最后只写下一行字:“桂花快开了,等你回来一起捡。”

苏晚出院那天,学校的桂花开了。

不是浓烈的香,是淡淡的甜,飘在风里,走到哪都能闻见。林砚去医院接她,手里捧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捡来的桂花,满满一瓶,金黄的,像碎掉的阳光。

“给你的。”他把玻璃瓶递给苏晚,“昨天放学捡的,落在花坛里的,没摘树上的。”

苏晚接过玻璃瓶,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好香啊,比我老家的桂花还香。”她把瓶子抱在怀里,“我要把它放在书桌上,写作业的时候就能闻见了。”

走出医院时,阳光很好,风里带着桂花的香。林砚帮苏晚提着帆布包,走在她身边,影子并排落在地上,偶尔会碰到一起。

“我这两周落下的课,是不是很多?”苏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有点担心地问。

“不多,我都给你记在笔记本上了,重点都标出来了。”林砚说,“物理有三道大题比较难,等你休息好了,我找时间讲给你听,在图书馆的老位置,怎么样?”

“好啊。”苏晚点头,“就明天下午吧,我今天回家好好看看笔记,把不懂的标出来。”

他们又开始一起在图书馆自习。

苏晚还是坐在靠窗的老藤椅上,只是不再穿连衣裙,换上了蓝白相间的校服。林砚坐在她对面,摊开物理卷子,讲题时会把声音放轻,怕吵到她。

偶尔不讲题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窗外。秋天的香樟把叶子洗得更绿了,阳光能透过叶缝落在苏晚的书页上,晃出小小的光斑。

“你看,那只鸟。”苏晚指着窗外,“停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好像在看我们。”

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真有只灰扑扑的小鸟,歪着头站在枝桠上,尾巴一翘一翘的。

“它可能在等同伴。”林砚说,“就像我们在等对方一起放学。”

苏晚的脸有点红,低下头翻书,书页发出沙沙的响。

有次自习到天黑,林砚送苏晚回家。小区门口的桂花也开了,种在路灯下,香气被灯光泡得更浓。走到楼下时,苏晚突然停下脚步。

“林砚。”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路灯的光在晃,“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说。”林砚的心跳突然快起来。

“我妈说,等我高三毕业,可能要带我回南方。”苏晚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她老家的栀子园需要人照顾,我爸也在那边找了新工作。”

林砚愣在原地,手里的书包带勒得手指生疼。他从没想过“分开”这件事,总觉得他们会一起走过高二,走过高三,一起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甚至更久。

“那……那你想回去吗?”他的声音有点哑。

苏晚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我有点喜欢这里,有香樟,有桂花,有老巷子里的冰粉,还有……”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更亮了,“还有你。”

林砚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但是我也想陪我妈妈。”苏晚的声音低下去,“她一个人照顾栀子园很辛苦。”

“没关系。”林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不管你在哪,我们都是朋友。等你回去了,我可以给你寄北方的桂花,你给我寄南方的栀子,好不好?”

苏晚的眼睛红了,点头时,有泪珠掉下来,落在校服的袖口上:“好。”

“而且,还有两年呢。”林砚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水蜜桃味的,和第一次苏晚给她的那颗一样,“这两年,我们要一起好好学习,一起吃遍学校周围的好吃的,一起把没做的事都做了。”

苏晚接过那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漫开来时,她笑了,带着点泪光:“嗯,还要一起看北方的冬天,你说会下雪,我还没见过雪呢。”

“会下的,下很大的雪,能堆雪人,还能打雪仗。”林砚说,“到时候我教你堆雪人,给它安上胡萝卜鼻子。”

“还要戴你的围巾吗?”苏晚笑着问,眼睛里的泪光被灯光照得像星星。

“给你戴。”林砚说。

那天晚上,林砚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攥着苏晚素描本的一角。桂花的香气跟着他走了一路,甜得有点发涩。他知道“分开”是可能的事,但他不害怕了——就算以后会隔着很远的距离,这个秋天的桂花,夏天的冰粉,还有藏在时光里的心动,都会像素描本里的画一样,被好好收着,不会褪色。

他从书包里掏出笔,在之前写着“桂花快开了”的那张纸上,又添了一行字:“就算冬天会下雪,夏天的约定也不会冻住。”

高二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过得飞快。

林砚和苏晚还是一起上下学,只是时间从早上七点变成了六点半——要提前去教室早读。包子铺的梅干菜包涨价了,但他们还是每天买两个,就着热豆浆,在晨光里说说话。

苏晚的物理进步很快,不再需要林砚每天讲题,但她还是会找借口去(1)班:“林砚,这道历史题我有点拿不准,你帮我看看?”其实她知道林砚的历史不太好,只是想看看他皱着眉思考的样子。

林砚会在课间跑到(3)班门口,手里拿着刚买的橘子汽水:“刚从小卖部抢的,冰的,给你。”其实他跑了两趟,第一趟卖完了,第二趟才等到新送来的。

秋天过去的时候,他们去老巷子里吃了最后一次冰粉。老板娘说天冷了,要停售了,明年夏天再开。苏晚把最后一勺冰粉吃完,吸着鼻子说:“明年夏天,我们还要来吃,加双份山楂。”

“一定来。”林砚说。

冬天来的时候,真的下了雪。

雪下得很大,一晚上就把学校的香樟染成了白色。早读课刚结束,苏晚就跑到(1)班门口,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光:“林砚,下雪了!我们去堆雪人吧!”

林砚抓起围巾就跟着她跑出去。操场的雪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他们堆了个小小的雪人,用树枝做手,用瓶盖做眼睛,林砚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雪人脖子上。

“这样它就不冷了。”苏晚拍着手笑,呼出的白气落在睫毛上,结了层小冰晶。

林砚看着她,突然伸手,帮她拂掉落在发梢的雪花。指尖碰到她的头发时,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睛里有雪光在晃。

“头发上有雪。”林砚的声音有点哑,收回手时,指尖还留着她发梢的温度。

“哦。”苏晚低下头,耳朵红了。

那天的雪下了一整天,晚自习放学时还没停。林砚送苏晚回家,两人共撑一把伞,伞很小,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一起。雪落在伞上,簌簌地响,像在说悄悄话。

走到小区门口时,苏晚突然停下:“林砚,我决定了。”

“什么?”

“我不回南方了。”苏晚抬起头,眼睛里的雪光很亮,“我跟我妈说了,我想留在这边高考,等考上大学,再回去帮她照顾栀子园。她说,尊重我的决定。”

林砚愣了一下,随即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他想笑,又想抱住她,最后只是站在雪地里,看着她,声音有点抖:“真的?”

“真的。”苏晚点头时,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我想和你一起考本地的大学,你不是说,这边的大学有个很大的图书馆,里面有很多《诗经》吗?”

“是,还有很大的香樟林,比学校的还大。”林砚说,“等我们考上了,就一起去图书馆,你看《诗经》,我做物理题,像高二暑假那样。”

“好啊。”苏晚笑了,雪花落在她的笑脸上,像撒了把糖。

林砚看着她,突然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枚书签,木质的,刻着朵小小的桂花,旁边刻着两个字:“等你。”

“我攒了两周的零花钱,在文具店刻的。”他把书签递过去,手指有点抖,“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

“我很喜欢。”苏晚接过书签,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摸了摸,“比我那个‘晚’字书签还喜欢。”她把书签放进帆布包最里面,“我会一直带着的。”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的发梢上,像撒了层碎银。林砚看着苏晚的眼睛,那些藏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苏晚,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一起考大学,一起看很多个夏天的那种喜欢。”

苏晚的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她踮起脚尖,在林砚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像雪花落在皮肤上,很轻,却很烫。

“我也是。”她说。

春天来的时候,香樟又长出了新叶,嫩绿色的,裹在老叶外面,像穿了件新衣服。

苏晚的帆布包上,除了小熊挂件,又多了个桂花书签,晃来晃去的。林砚的笔袋里,总躺着颗水蜜桃糖,是苏晚给他的,他舍不得吃,糖纸都被摸得发亮。

他们还是一起上下学,只是并肩走的时候,手指会悄悄碰到一起,然后牵住,在晨光里,在夕阳里,在飘着桂花香气的风里,一直牵着。

有次班会课,班主任说:“高三要来了,大家要收心,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林砚在笔记本上写“加油”,苏晚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笑脸,旁边写着:“我们一起加油。”

他把那张纸条夹在苏晚送他的素描本里,和那些夏天的画放在一起。

五月的模拟考,林砚的物理考了全班第一,苏晚的历史是年级第二。他们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分享成绩单,风一吹,新叶老叶一起晃,像在为他们鼓掌。

“看来我们有希望考同一所大学了。”林砚说,眼睛里的光很亮。

“肯定有希望。”苏晚靠在香樟树上,手里转着那枚桂花书签,“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去图书馆,你做物理题,我看《诗经》,像高二那个暑假一样。”

“还要一起吃绿豆冰糕,一起在老巷子里吃冰粉,一起在包子铺等梅干菜包。”林砚补充道。

“还要一起看很多个秋天的桂花,冬天的雪。”苏晚笑着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香樟的根须上,像两个交缠在一起的符号。蝉鸣又开始响了,比去年的更清亮,像在催着夏天快点来。

林砚看着苏晚的笑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她的样子——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香樟,睫毛像停着蝴蝶。

原来有些心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像夏蝉总会遇见风,像桂花总会在秋天开放,像他总会遇见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水蜜桃糖,剥开糖纸,递给苏晚一半,自己含住一半。甜味在舌尖散开时,他听见苏晚说:“林砚,这个夏天,我们还要去图书馆,吃绿豆冰糕。”

“好啊。”林砚笑着说,握住她的手,“还要一起等下一个夏天,下下个夏天。”

风穿过香樟林,带着新叶的清香,把两人的声音送得很远,像个被夏天记住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