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情定月下(1)。(1/2)

林砚之最后看到的,是手术室天花板上冷白的无影灯。

止血钳刚夹住主动脉破口,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时,她恍惚想起早上出门前煮的溏心蛋——大概是凉透了。

再睁眼时,刺目的光变成了透过雕花窗棂的碎金。

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陈旧木料的霉味,有燃到尽头的檀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姑娘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砚之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粗布襦裙洗得发白,手里端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飘着黑乎乎的药汁。

“这是哪儿?”喉咙干得像砂纸,林砚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右手手腕还缠着粗麻布,渗着暗红的血。

“姑娘忘了?您前日在山涧边被发现的,是我们王爷打猎时救了您。”小丫鬟把药碗递过来,眼里带着好奇,“您穿着古怪的短衣裤,手里还攥着个亮晶晶的小刀子,奴婢们都没见过。”

短衣裤?手术刀?

林砚之猛地低头,身上的手术服早已被换成灰扑扑的襦裙,可左手腕上那只钛合金手表还在,表盘停在早上8点17分——正是她晕倒的时间。

穿越。这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词,狠狠砸在她脑门上。

“王爷?”她稳住心神,指尖摸到手表冰凉的金属链,这是她唯一的锚点,“什么王爷?”

“靖安王啊。”小丫鬟捧着脸笑,“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咱们北朔最厉害的王爷!不过姑娘您别怕,王爷看着冷,心善着呢,还特意让府里的李医官给您瞧了伤。”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小丫鬟瞬间站直了,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

林砚之抬头,撞进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里。

男人站在门槛边,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腰间玉带束着宽肩窄腰,长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没戴冠帽,碎发垂在鬓角,明明是温润的轮廓,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扫过她时,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需要判断价值的器物。

“能说话了?”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砚之注意到他左手按在腰侧,指节泛白,站姿看似挺拔,左脚却微微向外撇——这是典型的旧伤代偿姿势。

“劳王爷相救。”她没急着示弱,目光平静地迎上去。作为心外科主刀医生,她见过太多位高权重的病人,越是这样的人,越吃硬不吃软。

靖安王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走进来,雕花靴停在她床前,视线落在她手腕的伤处:“李医官说你伤口处理得奇怪,不像寻常村姑。”

林砚之心里一紧。她穿越时右手被手术刀划伤,昏迷前凭着本能做了清创——用随身携带的碘伏棉片消毒,还撕了手术服的无菌布包扎,这在古人眼里,确实古怪。

“家传的法子。”她扯了个最稳妥的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表,“家父是走方郎中,教过些保命的本事。”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手表上,眉头微蹙:“这是什么?”

“是……家父留的念想,能看时辰。”林砚之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他没再追问,转身时腰侧似乎动了一下,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林砚之几乎是本能地开口:“王爷腰伤犯了?”

靖安王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看得出来?”

“看王爷站姿便知。”林砚之斟酌着措辞,“左腿受力过重,腰侧肌肉紧绷,应是旧伤牵动了筋络。若是阴雨天,是不是还会发麻?”

这些都是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伴神经压迫症状,她上周刚给一位老将军做过会诊。

男人沉默片刻,墨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波澜:“李医官也只说我是风寒入体。”

“那是没找对根。”林砚之撑起身子,“若王爷信得过,我或许能试试。”

她没把握能治好,但缓解症状的推拿手法和肌肉放松技巧,总比喝那些不明所以的汤药靠谱。

靖安王盯着她看了半晌,久到林砚之都以为他要下令把自己拖出去时,才听见他说:“明日辰时,来我书房。”

第二天辰时,林砚之准时站在书房外。

小丫鬟给她换了身月白色襦裙,头发简单挽成个髻,用木簪固定着。她对着铜盆里的水照了照,镜中人眉眼清秀,是张陌生的脸,却带着点她自己的影子——尤其是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姑娘别怕,王爷书房规矩少。”小丫鬟叫春桃,这两天跟她混熟了,偷偷塞给她块桂花糕,“就是别乱看书架上的东西,听说有兵书。”

林砚之把桂花糕揣进袖袋,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书房比她想象的大,北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西窗下摆着张梨花木书桌,靖安王正坐在案前看卷宗,左手依然按在腰侧。晨光透过窗纸,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冲淡了几分冷意。

“王爷。”她站在离书桌三步远的地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靖安王抬眼,放下卷宗:“你要怎么试?”

“需王爷趴在榻上,我用手法松筋络。”林砚之尽量说得通俗,“不会用针,也不用药。”

他显然有些犹豫,但腰侧的疼痛似乎实在难忍,最终还是起身走到里间的软榻边,解开外袍,只留一件素色中衣趴在榻上。

林砚之绕到榻边,指尖悬在他腰侧,先感受了一下肌肉紧张程度——果然像块冻硬的石头。

“可能有点疼,忍一忍。”她轻声提醒,拇指按住他第三腰椎旁的压痛点,用“按揉法”慢慢发力。

指尖下的肌肉先是僵硬抵抗,随着她力道渐深,渐渐松弛下来。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从紧绷到平缓,连原本蹙着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你这手法,确实和李医官不同。”他声音闷闷地从枕头上传来。

“家父说,筋络像溪流,堵了要疏,不能硬通。”林砚之边说边换了个手法,用掌根揉按他的腰骶部,“王爷这伤,是不是五年前打仗时落下的?”

她摸到腰椎棘突有轻微侧弯,应该是急性损伤后没恢复好留下的后遗症。

榻上的人突然僵住。

林砚之意识到自己问多了,刚想道歉,就听他说:“是。五年前北境打仗,被流矢射穿了腰侧。”

原来不止是劳损,还有陈旧性创伤。她放轻力道,改用指腹轻轻点按周围的穴位:“那更要小心,阴雨天血液循环慢,容易犯疼。回头我教王爷套拉伸的法子,晨起做一遍,能舒服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靖安王闭上眼,闻着她袖袋里飘来的桂花糕甜香,忽然觉得这书房里的檀香,似乎没那么呛人了。

半个时辰后,林砚之收手时,指尖已经泛酸。靖安王坐起身,活动了下腰,眼里露出明显的惊讶:“确实松快多了。”

“只是暂时缓解,要根治得慢慢来。”林砚之递过他的外袍,“最好能热敷,用粗盐炒热了裹在布包里,敷在腰上,效果更好。”

这是她奶奶传的土办法,对付老寒腿和腰肌劳损特别管用。

靖安王接过外袍,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他顿了顿,道:“你往后就留在王府吧,做我的专属医女。”

林砚之愣住:“王爷不怕我是奸细?”

“奸细不会推拿得这么好。”他系着玉带,嘴角似乎勾了下,“何况,本王的王府,还困不住一个想走的人。”

留在王府,总比在陌生的古代街头流浪强。林砚之福了福身:“谢王爷。”

“春桃说你喜欢吃甜的。”他忽然朝门外喊了声,“来人。”

侍卫很快端来个食盒,打开是热气腾腾的梅花糕,糯米粉做的糕体嵌着豆沙,顶上撒着芝麻,还冒着白气。

“城西张记的,尝尝。”靖安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拿起一块。

林砚之咬了一口,温热的豆沙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她抬头时,正好看见靖安王吃东西的样子——他吃得很慢,嘴角沾了点芝麻,却没察觉,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反差得有些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笑,递过一方手帕:“王爷,嘴角有芝麻。”

男人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擦了擦,耳根竟微微泛红。窗外的晨光正好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林砚之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或许没那么难熬。

林砚之在王府住了下来,被安排在离主院不远的听竹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春桃要了烈酒、粗布和陶罐,捣鼓出了简易的消毒水和无菌布。当她把这些东西摆在靖安王面前时,男人正看着兵书,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何物?”

“消毒用的。”林砚之用干净的竹筷蘸了点烈酒,“王爷下次处理伤口,先用这个擦一遍,能少发炎。”

她解释得很简单,没说什么细菌和感染——说了他也听不懂。

靖安王拿起那罐澄清的液体,闻了闻:“烈酒?”

“是,但要烧过一遍,去掉杂菌。”林砚之指着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这些布也用沸水烫过,包伤口比寻常麻布干净。”

她上周在王府药房看到他们处理伤口,直接用布蘸着草药敷,简直是在培养细菌。

男人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忽然想起五年前中箭时,伤口反复发炎,高烧了半个月,差点没挺过来。他把陶罐放回桌上:“本王让药房照着做。”

自那以后,林砚之每天辰时去给靖安王推拿,午后就在听竹轩研究王府药房里的草药——她得尽快搞懂这个时代的药材,总不能一直靠现代医学理论混日子。

偶尔,靖安王会在傍晚过来,手里拿着本医书,坐在窗边看她捣药。他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看她用竹片当刮刀切药,看她把不同的草药分门别类,看她偶尔对着药草皱眉,像只认真的小松鼠。

“这个是什么?”有天他指着她面前的薄荷问。

“薄荷,能提神,还能消炎。”林砚之捏了片叶子递给他,“闻闻?”

他低头闻了闻,清冽的气息窜入鼻腔,连日看兵书的疲惫似乎都散了些。“你好像什么都懂。”他说。

“只是懂点皮毛。”林砚之笑了笑,把薄荷装进小香囊,“这个给王爷,看书累了闻闻。”

香囊是她用旧襦裙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清新的薄荷香。靖安王接过来,放进袖袋,指尖触到囊袋里的叶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七月十五那天,王府要祭月。春桃给林砚之梳了个时兴的垂挂髻,簪上两朵珠花,又换了件水绿色的襦裙。

“姑娘这样好看,比府里的柳侧妃还俏呢。”春桃捧着镜子,笑得眉眼弯弯。

林砚之看着镜中陌生的俏模样,有点不自在。她还是更习惯穿手术服,利落又方便。

祭月仪式在花园的望月台,靖安王坐在主位,身边的柳侧妃穿着绯红的宫装,珠翠环绕,正温柔地给他剥橘子。林砚之站在侍从的队伍里,看着那一幕,心里莫名有点发堵。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这种三妻四妾的古代规矩。

仪式结束后,她没回听竹轩,沿着湖边的石子路慢慢走。月光落在湖面上,碎成一片银辉,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却比那冷光温柔多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砚之回头,看见靖安王站在柳树下,没穿锦袍,只着一件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清润。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他走到她身边,望着湖面:“柳侧妃是父皇赐的,我与她并无私情。”

林砚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解释这个。她笑了笑:“王爷的私事,不必跟我说。”

“我想让你知道。”他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星光,“在本王心里,有些人和别人不一样。”

晚风拂过,吹起林砚之的发丝,缠在她耳后。靖安王伸手,想帮她把发丝捋开,指尖快碰到脸颊时,又停住了,转而摘了片柳叶,递给她:“会吹吗?”

林砚之接过柳叶,放在唇边试了试,吹出不成调的音。她大学时参加过社团,学过一点。

靖安王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客套的勾唇,是真的弯了眼,像冰雪融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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