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三方暗涌与棋动泰境(1/2)
……
文成县·清晨七点四十分
晨雾如纱。
杨美玲站在顾庐院门口,看着老张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碾过潮湿的村道,缓缓停稳。车身溅起的泥点落在路旁的草叶上,像某种暗喻。
她今天穿得极朴素:藏青色外套洗得有些发白,黑色裤子的膝盖处有不易察觉的磨损痕迹,布鞋鞋底沾着昨夜的湿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这个发型她梳了二十多年,早已成为“文成县顾庐杨老太太”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挽发时手指缠绕发丝的圈数、发簪插入的角度,都暗合着多年前训练中“快速改变发髻样式以切换伪装”的肌肉记忆。那些东西,早已渗进骨血。
“外婆要去县里呀?”晨曦揉着眼睛跑出来,小手抓住她的衣角。
杨美玲蹲下身,掌心抚过孩子细软的发丝:“嗯,办点事,下午就回。”
她在孩子额头轻轻一吻,将那份温热妥帖地收进心底最深处。起身时,脸上已只剩平静的、属于农村老妇的慈祥神情。
面包车副驾驶的门被老张从里面推开。杨美玲坐进去,帆布包放在膝上。车内弥漫着机油、旧皮革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气味,里程表显示二十三万公里——一个恰到好处的数字,既符合一辆乡村“办事车”该有的磨损,又不至于破旧到引人注目。
“杨婶,坐稳了。”老张转动钥匙,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声,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启动。
车缓缓驶离。
后视镜里,顾庐的青瓦白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成水墨般的轮廓。许婧溪抱着晨曦站在院门口的身影,也最终消失在转弯处。
杨美玲转回头,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县道上。
她的手,无声地探进帆布包内层,指尖触到那枚银色的羽毛徽章——冰凉、坚硬,边缘有细微的磨损。这是今早出门前,她特意带上的。
(如果……)
(如果真的需要用到它……)
“杨婶,昨晚睡得可好?”老张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老了,醒得早。”她答得平淡,目光却扫过后视镜——一辆银色suv保持着百米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山猫的人。)
她在心里确认。车型普通,牌照是本地的,但跟车的节奏太稳了,稳得不像是这条坑洼县道上该有的驾驶习惯。
车继续前行。雾气渐散,阳光刺破云层,在田野上投下锋利的金色光刃。路两旁,早起的农民正在插秧,弯腰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出细长的、劳作的黑影。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寻常。
但杨美玲的脊椎深处,某种沉寂多年的警报系统,正在缓慢苏醒。
……
纽约·曼哈顿·凌晨三点十二分(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十二分)
震动是从枕下传来的。
不是手机,而是那块嵌在表带内侧的微型加密震动器——只有凯恩的紧急联络能触发。范智帆在震动的第三下就已完全清醒,眼球在黑暗中快速转动,大脑在零点五秒内完成从睡眠到作战状态的切换。
他起身,赤脚走到书房,没有开灯。手指在书桌侧面一块不起眼的木纹贴纸上按压三秒,一小块面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加密通讯终端。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凯恩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景是某个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拉着,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投出昏黄的光。他穿着深灰色睡袍,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看起来从容,但范智帆注意到他食指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敲击——那是凯恩思考或施加压力时的小动作。
“智帆。”凯恩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金属质的冰冷回响,“计划提速了。”
“您指示。”范智帆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困意。
“泰国那边,鱼已经试探性地碰了饵。”凯恩啜了一口酒,眼睛盯着屏幕,“需要一个人,去完成最后的收线动作。一个……能让鱼彻底放下戒心的人。”
范智帆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但他的后背肌肉微微绷紧了。
“您需要我过去。”
“对。”凯恩放下酒杯,身体前倾,那张在屏幕光线下显得过分清晰的脸压迫过来,“你的新身份已经准备好了。‘范曾’,新加坡‘华隆资本’亚太区投资总监。背景干净,履历漂亮,经得起任何层面的核查。”
一份加密文件传输过来。范智帆快速浏览:护照、身份证、学历证书、税务记录、社交媒体账号、甚至几张“范曾”在瑞士滑雪、在东京开会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他的脸,但气质、发型、穿着,都与他此刻的“吕云凡”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成功的、略带傲慢的、眼底藏着精明算计的金融精英。
“你的任务很简单。”凯恩继续说,“三天后飞曼谷,以考察泰国北部生态农业项目的名义,接触目标杨美玲。用你的专业背景说服她,邀请她作为‘顾问’一同前往清迈实地考察。你的代号是影子!”
“抵泰后,用‘影子’这个代号与接应人联系。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影子’。”
“影子”。
这个代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脑海深处最隐秘的锁孔。
有那么一瞬间,范智帆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仿佛在耳膜里鼓噪。机场广播、周围旅客的嘈杂声、甚至空调系统的嗡鸣,都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颅腔内反复撞击。
(……巧合?)
(还是……他们知道了?)
(影子?这么巧合?误打误撞撞了个正的?)
(让我直接接触杨美玲……)
(是试探,还是真的需要我这颗棋子走到台前?)
强迫自己垂下眼睫,遮挡住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寒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陷入掌心,用清晰的痛感压制住翻涌的惊涛。
不可能的。
“影子”是他七年前受训时,“家”给他指定的、仅存在于绝密档案中的紧急联络代号。知晓范围狭窄到极致。凯恩,或者说凯恩背后的冥王,绝不可能渗透到那个层级。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凯恩随手赋予他的新代号,恰好撞上了他真实的、最深层的身份标识。概率渺茫如流星撞地球,但宇宙浩瀚,并非绝无可能。
二、这是一种高明而险恶的心理试探。凯恩或许察觉到某些细微的异常——他传递情报时难以完全消除的谨慎?他对某些“任务”本能的抵触?——于是用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代号,来测试他的瞬间反应。若他流露出任何一丝不自然的震惊或慌乱,便等于自曝其短。
能记录,不能分析,甚至不能过多思考。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任何刻意的痕迹都是致命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明白。但目标只是普通农村妇女,需要动用这个级别的身份去接触吗?”
凯恩笑了,那笑声经过变声器后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普通?智帆,你太小看她了。她儿子吕顾凡的养殖场,是我们切入浙南农村经济网络的一个绝佳入口。而杨美玲本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她手里可能握着一些我们很感兴趣的‘旧东西’。”
范智帆点头,不再多问。这是规矩——凯恩不说,就不能深究。
“机票和酒店信息在文件里。”凯恩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记住,这次任务成功后,‘吕云凡’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你会以‘范曾’的身份,拿到新加坡的永久居留权,以及一笔足够你后半生逍遥的信托基金。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范智帆的声音里适时地掺入一丝感激和渴望。
通讯切断。
屏幕暗下去,书房重归黑暗。
范智帆坐在椅子里,没有动。窗外的纽约,凌晨的街道空寂如墓园,远处摩天大楼的灯光像悬在黑暗中的星辰碎片。
他拿起那本崭新的新加坡护照,指尖抚过“范曾”这个名字。
范曾。
这个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记忆的缝隙。
不是因为他母亲姓范——他早就不记得生母的模样了。而是因为,那个将他从吕家拐走、养育他、训练他、最终又将他作为棋子送入凯恩棋局的“家”——那个他被迫称之为“家”的地方——也姓范。
范家老爷子收养他时,给了他“范智帆”这个名字。而现在,凯恩给了他“范曾”。
(巧合?)
范智帆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在这行里待久了,他早就不信什么巧合。
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提醒,一种恶意的嘲讽——提醒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打着“范家”的烙印;嘲讽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始终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他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范智帆将笔记本残骸拆解,部件分别放入不同的垃圾袋。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那张属于“吕云凡”的脸,温和,儒雅,带着华尔街精英特有的精致疲惫。
三天后,这张脸将戴上“范曾”的面具(伪装面具越来越多,双重身份)。
而面具之下,那个真正的名字……那个属于吕家三子的名字,连他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吕云凡……)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开始收拾行李。
……
文成县·扶贫办大楼·上午九点十七分
大楼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杨美玲跟着老张走进大厅,水磨石地面被无数双脚磨得光亮如镜,倒映着顶棚苍白刺眼的日光灯光。墙边的绿色塑料椅上坐着几个等待的农民,他们沉默地抽着烟,脚边的编织袋里露出蔫了的蔬菜叶子。
空气里有霉味、汗味,还有劣质复印机墨粉的刺鼻气味。
老张熟门熟路地引她上三楼,敲开308的门。
办公室很小,堆满了文件盒。王主任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戴着厚重的眼镜,从一堆表格里抬起头,目光在杨美玲身上扫了一下,又落回文件上。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淡,“材料带齐了?”
杨美玲将帆布包里的文件双手递过去,动作带着农村人见官特有的拘谨和恭敬。
王主任粗略翻了翻:“嗯,顾凡的养殖场……知道。材料先放这儿吧,要上会研究。”
典型的官腔。
杨美玲脸上露出适当的失望,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王主任抬头。
门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岁,浅灰色夹克,黑色西裤,皮鞋锃亮。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不失礼貌。
“王主任,打扰了。我们是省农科院调研组的,昨天跟您约过。”他的声音温和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准。
杨美玲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毫米。
(山猫。)
她在心里确认。虽然没见过照片,但这人身上的气质——那种混合着干练、警惕和不易察觉的攻击性——与夜枭描述的分毫不差。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当他“不经意”地看向她时,那双看似温和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锐利的评估光。
他在判断她的“成色”。
“陈组长!欢迎欢迎!”王主任连忙起身握手,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这两位是……”
“哦,来办事的群众,你们先聊。”山猫——此刻的“陈组长”——笑容得体,示意助手们靠边站。
但杨美玲注意到,那两个年轻“助手”的站位很讲究:一个看似随意地靠在门边,实则封住了出口的最佳角度;另一个靠近窗户,视线能覆盖整个房间。
专业的控制阵型。
“没事没事,我们这就好了。”老张连忙打圆场,拉了拉杨美玲的衣袖。
杨美玲配合地站起身,低头收拾帆布包,动作缓慢,带着农村老太太特有的、略带笨拙的谨慎。
“这位阿姨是……”山猫像是突然注意到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扶贫申请表上,“哦,养殖户?养什么的?”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个真正对农业感兴趣的技术干部。
杨美玲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局促和一点受宠若惊:“养、养鹅的,朗德鹅。”
“朗德鹅?”山猫眼睛一亮,瞬间切换成专家模式,“法国引进的肝用鹅品种,肉质和鹅肝品质都是一流。不过这个品种对养殖环境和技术要求不低啊,前期投入不小吧?”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朗德鹅的市场前景、技术难点、资金需求,用词专业但不晦涩,时不时引用几个真实案例和数据,完全是一个内行人的样子。
老张在旁边适时插话:“是啊是啊,陈组长是专家!顾凡那养殖场就是资金周转不开,不然早扩大了……”
“资金确实是关键。”山猫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分享内部消息,“不过县里今年的扶持基金额度紧张,审批也慢。而且我听说,省里最近在调整政策,单一养殖项目的优先级可能……”
王主任咳嗽了一声,没否认。
杨美玲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焦急和失望混杂的表情,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山猫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他沉吟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这样吧,阿姨。我认识一个朋友,在新加坡做投资的,最近正好在找国内有潜力的农业项目。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牵个线。成不成另说,至少多个机会。”
名片递到面前。
白色哑光纸,烫金字体:“范曾 华隆资本 亚太区投资总监”,下面是电话和邮箱。
杨美玲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名片,像接过什么贵重又烫手的东西。她仔细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折,放进帆布包最内层的小口袋里。
“谢、谢谢陈组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感激和深深的不安。
“不客气。”山猫笑容温和,“那王主任,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详谈调研的事。”
他带着助手离开了。
门关上后,王主任摇了摇头,对杨美玲说:“这些投资公司……门道深,你们自己多留个心眼。”
老张连忙赔笑:“王主任放心,陈组长是省里领导,介绍的人肯定靠谱。”
杨美玲低着头,没说话,只是紧紧捂着帆布包。
但她超乎常人的听觉,捕捉到了门外走廊上,山猫压低嗓音的一句吩咐:
“鱼已碰饵。通知泰国,准备第二阶段接触。”
……
温州·夜枭的安全屋·上午十点零三分
曲面屏幕上,县扶贫办周边的监控画面分格排列。
夜枭看到了山猫进入大楼,看到了名片传递,看到了杨美玲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切都按剧本上演,精确得像钟表齿轮。
但他的眉头,却渐渐锁紧。
不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另一组独立监控——这是他布设在县城各制高点的隐蔽摄像头,覆盖半径五百米。
画面回放,倒推四十分钟。
一辆黑色摩托车停在大楼后巷。骑手穿着快递员制服,戴全罩头盔,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包裹走进侧门。
看似寻常。
但夜枭将画面放大,定格在骑手扶住摩托车把手的右手腕上。
黑色骑行手套与夹克袖口之间,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手腕上戴着一块智能手表,黑色表盘,款式常见。
但表盘边缘,有一道极细微的、呈l形的反光划痕。
夜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道划痕,他的记忆库里有匹配记录。
三年前,曼谷湄南河畔一次未公开的军火交易现场。一个身份不明的观察者,在对面大楼天台用望远镜监视全程。夜枭当时在更远处反向监控,捕捉到了那个观察者抬手看时间时,表盘上同样的l形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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