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夜网织局·暗涌汇流(1/2)
……
温州·文成县顾庐·傍晚六点二十三分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从远山边缘缓缓洇开。
杨美玲牵着吕晨曦的小手,沿着村道往家走。孩子玩累了,走几步就要抱,小脑袋靠在她肩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杨美玲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从镇上买的两斤排骨、一把青菜,步伐稳而缓,完全是个普通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但她的眼睛——那双在昏黄天光下看起来温和慈祥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记录着沿途每一个细节。
(村口老槐树下,那个修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三小时前就在,现在还在。工具摊在地上,却没修几辆车。)
(东头废弃碾米厂二楼窗户,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刚才有反光闪了一下——望远镜或者相机镜头。)
(西边鱼塘边,两个自称来钓鱼的年轻人,装备专业,但一下午只钓上来两条小鲫鱼,注意力更多在来往行人身上。)
她心里默默计数:六个点位,十一个人。布控密度比上午在温州时增加了近一倍,手法也更隐蔽,但依然逃不过她三十七年训练出的“嗅觉”。
这些人,不是凯恩派来的。
他们的气质更内敛,站位更讲究,彼此之间有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配合——那是只有经过长期共同训练、执行过实战任务的小队才会有的“场”。而且,他们对吕家的关注,是一种保护性的监视,而非敌意的窥探。
(是“家里”派来的人。)
杨美玲想起夜枭说的“白无常小队”。她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干净,专业,带着体制内特有的那种克制的力量感。
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顾凡、婧溪、晨曦,是被认真保护着的。
至于她自己……
她摸了摸外套内袋里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夜枭在分别前塞给她的,上面只有三行手写字:
“老张会来。
配合演戏。
地图位置已布三重暗哨。”
纸的质地很特殊,像是某种处理过的防水纤维,指尖摩挲时有细微的沙沙声。她刚才在镇公厕里已经按照夜枭教的方法,用打火机在纸角轻轻燎了三秒,字迹便彻底消失,纸张恢复空白。
(夜枭……)
那个男人的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银白的胡须,灰褐色的眼睛,那种穿越时间而来的沧桑感,还有他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谕般的笃定。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
可当他的手托住她手肘,当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她认出他就是三十七年前那个只教了她三个月、却影响了她一生的教官时——
心脏深处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温热的、久违的悸动。
(荒谬。)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杨美玲,你六十三岁了,是别人的外婆。他是“夜枭”,是传说,是随时可能再次消失的影子。)
(你们之间,只有任务。)
可她无法否认,当他说“好久不见”时,她眼眶确实热了一下。
无法否认,当他端出芒果糯米饭,笑着眨眼说“提前熟悉敌人地盘”时,她确实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还是那个会被教官偶尔的幽默逗笑的年轻学员。
(够了。)
她用力甩开这些杂念,抱着晨曦,推开顾庐的院门。
“妈,回来啦?”许婧溪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晨曦睡着啦?”
“嗯,路上就睡着了。”杨美玲压低声音,把晨曦抱进里屋,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孩子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沉沉睡去。
她站在床边,看了外孙女一会儿。
晨曦的睡颜天真无邪,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这个孩子,这个家,是她用半生守护的净土。
现在,阴影正在逼近。
她轻轻关上门,走回堂屋。
许婧溪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碟清炒青菜,一碗红烧排骨,一盆番茄蛋花汤,还有中午剩的米饭在电饭煲里保温。很简单的家常菜,却透着暖意。
“顾凡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养殖场那边新进的雏鹅有点应激反应,他要盯着。”许婧溪盛了一碗汤递给杨美玲,“妈,您今天带晨曦去镇上,累了吧?”
“不累。”杨美玲接过汤碗,在桌边坐下,“倒是你,怀着孕,别太操劳。”
许婧溪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里有惊讶,也有被看穿的羞赧:“您……知道了?”
“我是你妈。”杨美玲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真正的温柔,“上个月就看你不对劲,老犯困,口味也变了。去医院查过了?”
“嗯。”许婧溪的脸微微泛红,“六周了。本来想过几天稳定了再告诉您和顾凡的……”
“好事。”杨美玲夹了块排骨放进儿媳碗里,“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
婆媳俩安静地吃饭。院子里,鸡已经回笼,偶尔传来几声咕咕。远处的田野里,蛙鸣开始此起彼伏。初夏的夜晚,宁静得让人几乎要忘记所有危险。
但杨美玲没有忘记。
她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梳理情报。
(冥王……)
这个代号,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说。
退役后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再接触一线情报,但年轻时建立的人脉网络并未完全断绝。偶尔会有老战友路过文成,来家里坐坐,喝杯茶,聊几句近况。大家都默契地不谈具体工作,但某些碎片信息,会在闲聊中不经意地流露。
三年前,一个在国安某涉外部门工作的老同事来看她,提到过东南亚那边新崛起的一个“k老板”。
“很神秘,不露面,只用代号‘m’联络。但能量大得吓人,能同时调动金三角残余武装、越南走私集团,还有泰国某些政商界人物。”老同事当时喝多了点,话比平时多,“我们怀疑,‘m’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了几代的家族型组织。他们早年在滇缅边境活动,九十年代后期突然沉寂,最近十年又活跃起来,业务扩展到了整个湄公河流域。”
当时杨美玲只当是听故事,没有深问。
但现在想来,那个“m”,很可能就是“冥王”(ming wang)的缩写。
如果真是同一个组织,那他们的目标就不止是一张藏宝图那么简单。
一个能在东南亚灰色地带扎根数十年、经历多次清剿仍能重生的组织,其野心和韧性都远超普通犯罪集团。他们想要那张地图,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
(合法性。)
这个词突然蹦进杨美玲的脑海。
她放下筷子,眼神变得锐利。
“毒师”当年服务的金三角武装势力,虽然被剿灭,但他们在瑞士和开曼群岛的匿名账户、他们在当地建立的政商关系网络、他们掌握的某些“黑材料”——这些东西,很可能并没有随着组织的覆灭而消失,而是被“冥王”这样的后继者继承或收购了。
那张地图标注的“黄金储备点”,如果真如夜枭所说,还藏着没来得及销毁的毒品配方原始数据、贿赂记录、乃至某些国家政要的“黑历史”……
那么,得到它,就等于得到了一把能打开东南亚多个国家权力黑箱的“万能钥匙”。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冥王”要不惜暴露内部暗棋,冒险调阅她的档案——这张地图的价值,远超黄金本身。
(所以,夜枭说的“清理蛀虫”,指的不仅是凯恩这样的白手套,更是“冥王”这个盘根错节的毒瘤。)
(而这次行动,很可能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跨越国界的清算的最后一环。)
杨美玲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卷入了一场针对退休特工的绑架图谋。
但现在看来,她——或者说,她守护了三十七年的那个秘密——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水下,是更庞大、更黑暗的较量。
“妈,您怎么了?”许婧溪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脸色突然这么白。”
“没事。”杨美玲重新拿起筷子,“可能今天走多了,有点累。”
她不能把儿媳卷进来。
这个家,必须保持表面的平静。
至少,在风暴真正降临之前。
……
纽约·曼哈顿中城某高层公寓·凌晨四点十七分(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
范智帆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窗外,纽约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座不夜城的光,照不进他此刻的心里。
他刚刚结束了与凯恩的第二次加密视频通话。
对方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甚至罕见地开了瓶红酒,在屏幕那头举杯。
“智帆,我们的‘老朋友’已经开始行动了。”凯恩的嘴角挂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悦的笑容,“‘园丁’已经接触了目标,反馈很积极。目标没有表现出过度警惕,完全符合一个想要为儿女争取福利的普通老太太的心理画像。”
范智帆在屏幕这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园丁……老张。)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夜枭安排的棋子,用来“合法”接触杨美玲,为后续的“诱捕”铺路。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知情。
“那太好了。”他的声音平稳无波,“需要我这边配合什么吗?”
“暂时不用。”凯恩抿了口酒,眼神变得深邃,“你的任务,是继续在纽约维持‘吕云凡’的人设,和那些华尔街的鬣狗周旋。等泰国那边准备好,我会通知你——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恰好’去东南亚出差,和我们的‘客人’见一面。”
范智帆的心脏重重一跳。
(让我去见杨美玲?)
(是想测试我的忠诚?还是……想用我来胁迫她?)
他面上不动声色:“明白。我会随时待命。”
通话结束。
范智帆关掉加密设备,走到书桌前,打开那台从不联网的旧式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只有一个输入框,和一个“发送”按钮。
这是“家”给他的紧急联络通道,单向,只发不收,且每次使用后会自动销毁本地记录。
他快速输入:
“凯恩提及‘园丁’接触顺利。后续可能安排我与目标见面。请求指示下一步应对策略。——影子”
点击发送。
三秒后,屏幕暗下,电脑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内置存储芯片已物理熔毁。
范智帆合上电脑,走到窗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纽约即将迎来新的一天。但他感觉不到黎明,只觉得黑夜漫长。
(夜枭……你到位了吗?)
(冥王……你到底是谁?)
(这场局,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猎手?)
……
温州·文成县郊外·晚上八点四十分
夜色已浓。
老张蹬着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慢悠悠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车里装着半车化肥,还有几捆从镇上批发的日用品——这是他“村口小卖部老板”的标准装扮。
他的真实身份,是夜枭布下的第一颗活棋,代号“园丁”。
任务很简单:以“政府扶贫项目代办人”的身份,接触杨美玲,给她一个“合法”的理由去县城、去更远的地方,为凯恩的人制造“自然”的接触机会。
但老张知道,这简单的任务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下午他去顾庐送“扶贫项目申请表”时,能感觉到那个老太太的不同寻常。
表面上,她就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妇,笑容憨厚,眼神慈祥,说话带着地道的文成口音。
但老张干了二十年外勤,见过太多人。他能感觉到,杨美玲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深处,有一种极其锐利的、近乎本能的审视。当他把表格递过去时,她的指尖没有普通老人的颤抖,而是稳如磐石。接过表格的姿势,也带着某种经过训练的自然流畅。
(不愧是“画眉”。)
老张在心里感叹。
(哪怕退役二十多年,骨子里的东西,抹不掉。)
现在,他要去完成第二个任务:制造“异常轨迹”。
三轮车在岔路口拐了个弯,没有回村,而是朝县城方向驶去。
深夜的县道很安静,偶尔有货车呼啸而过,车灯刺破黑暗,又迅速消失。老张不紧不慢地蹬着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起来就像个趁着夜色去县城进货的小店主。
但他知道,此刻至少有四双眼睛在盯着他。
两双来自凯恩的人——他们肯定在跟踪,想确认他这个“园丁”是否可靠。
另外两双,来自夜枭安排的反跟踪小组——他们既要确保老张的安全,也要确保凯恩的人“恰好看得到该看的”。
(真是场精致的戏。)
老张心里苦笑,脚下却不停。
四十分钟后,他抵达县城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这里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楼房低矮,外墙剥落,住的大多是退休老人和外来务工者。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昏暗,监控探头也稀疏。
完美的不起眼地点。
老张把三轮车停在三号楼下的阴影里,拎起一个帆布包,上了楼。
四楼,401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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