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阴阳外卖员(续2)(2/2)

他等了几秒,又敲了三下。

依旧死寂。

“您……您的外卖到了。”他对着门缝说,声音干涩沙哑,自己听着都陌生。

静默。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这次不会有人(或不是人的东西)开门,犹豫着是否该放下外卖就跑时——

“吱呀……”

那扇门,再一次,缓缓向内打开。

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门轴转动时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手机电筒的光,迫不及待地照进门缝。

光,再次落在了那张脸上。

惨白的纸壳,猩红的腮红和嘴唇,空洞的黑眼窝。

还是那个纸人。姿势、表情、甚至连身上那艳俗纸衣的褶皱,都似乎和昨晚一模一样。

它僵直地立在门内的黑暗中,面朝门外,两只纸糊的胳膊垂在身侧。

陈默的心脏狠狠撞了一下胸口,几乎要呕出来。他强忍着转身狂奔的冲动,颤抖着将手里沉甸甸的食盒往前递。

“您……您的外卖……”

纸人没动。那空洞的眼窝“看”着陈默,或者,是透过陈默,看着他身后更深沉的黑暗。

然后,陈默听到了声音。不是昨晚那种直接钻进脑子的干涩声响,而是从门内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很多只脚在轻轻移动,又像是很多张纸在同时摩擦。

纸人缓缓地、一顿一顿地抬起右臂。动作依旧僵硬,关节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它的“手”勾住了食盒的提手。

接过去了。

陈默正要松一口气,准备像昨晚一样,接过可能递来的“东西”然后立刻逃跑——

纸人却没有像昨晚那样缩回手,或者掏出冥币。它拎着食盒,僵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然后,它那空洞的黑眼窝,似乎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焦点(如果纸人有焦点的话)落在了陈默的脸上,或者说,是落在了陈默右手的位置。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他顺着纸人“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右手食指上,那枚沉黯的黑色戒指,在手机电筒的光线下,正泛着一层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戒面上那扭曲的漩涡图案,仿佛活过来一般,微微蠕动了一下。

纸人静止了。

门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突然停止了。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空气凝固了,阴寒刺骨。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接着,纸人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

它那原本僵硬平举、勾着食盒的胳膊,极其缓慢地,开始弯曲。它把那只硕大的、装着白粥、芥蓝和片皮烤鸭的食盒,朝着陈默的方向,一点一点,递了回来。

什么意思?不要了?送错了?还是……

陈铭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景象。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纸人停住了递回的动作,食盒悬在门内与门外之间的昏暗光晕里。然后,它那猩红的纸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陈默的脑子里,却再次响起了那个干涩、平板、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腔调,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古怪的、类似金属摩擦的杂音,还有一点几乎无法捕捉的……疑惑?

“你……带了……别的……‘东西’来?”

陈默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它……它发现了?发现了这枚戒指?

“我……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纸人不再“说话”。它保持着递回食盒的姿势,僵立在那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陈默右手上的戒指。门内深处的黑暗,仿佛更加浓稠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隐约响起,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似乎有什么在靠近。

跑!

求生本能再次压倒一切。陈默再也顾不上什么外卖,什么十倍配送费,什么狗屁交易!他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朝着楼梯口冲去!食盒被纸人拎着,他没有接,也根本不敢接!

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开,凌乱、疯狂。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那扇404的门内,阴寒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出,几乎要冻僵他的四肢。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追不舍,仿佛贴着脚跟。

他几乎是摔下楼梯的,膝盖和手肘磕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传来剧痛,但他毫不在意,连滚几圈,爬起来继续狂奔。冲出单元门,浓雾扑面,他踉跄着扑到自己的电动车旁,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拧动电门时手抖得差点拧断!

电动车发出一声怪叫,歪歪扭扭地冲进浓雾笼罩的小路。他拼命拧着电门,速度拉到极限,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彻骨寒意。

直到再次看见远处市区的模糊轮廓,看见早起的清洁工在扫街,看见早点摊升起的袅袅白气,他才敢稍微减速。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冷汗已经湿透了里外衣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右手食指上,那枚黑戒指依然冰冷坚硬,存在感鲜明。

这一次,它没有给他“钱”。但它“看见”了戒指。而且,它把外卖……递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交易取消了?还是……升级了?

陈默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天色已经大亮。城中村苏醒过来,嘈杂市声灌入耳朵,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瘫坐在床上,看着右手上那枚摘不下的戒指,又看看床底下那个包裹。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蛛网,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缠绕的丝线更紧。纸人、冥币、照片、公墓、戒指、退回的外卖……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只指向一个越来越深的、无法逃脱的陷阱。

下午,房东没来。也许是要等到晚上。陈默麻木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像一张扭曲的鬼脸。

手机又响了。不是订单,是老周打来的。

陈默一个激灵坐起来,手指颤抖着划过接听键。

“喂?周叔?”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老周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低沉,更沙哑,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凝重。

“西郊404,打听出点眉目了。”老周顿了顿,“你昨晚,是不是又去了?”

陈默心头一紧:“您……您怎么知道?”

“猜的。”老周叹了口气,“那地方,最近‘动静’有点大。我托了几个老关系,费了不少劲,才撬开点口风。404原来住的人,姓吴,是个老‘捡骨师’,专门给人迁坟、整理遗骨的,干了一辈子阴活儿,无儿无女。大概七八年前,死在屋里,发现的时候……据说已经有些日子了。因为没亲人,后事是街道和原来单位草草办的,骨灰好像就寄存在殡仪馆,一直没人领。”

捡骨师?陈默听得脊背发凉。专门跟死人骨头打交道的?

“这老头活着的时候就不太跟人来往,性子孤拐,据说懂点偏门,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死后,那房子一直空着,街道想收回,但每次去处理,都出点邪门事,不是负责的人突然大病,就是东西莫名其妙损坏,后来就没人敢动了,一直锁着。”

“那……那纸人,还有那‘外卖’……”陈默急问。

“我估摸着,”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吴老头死了没走。或者,走了,但留了东西在屋里,成了‘地缚灵’一类的东西。他干了一辈子伺候死人的活儿,可能……习惯了?死了还想着‘接单’?那纸人,说不定是他以前扎来自用的‘仆役’,沾了他的气息,也有了点灵性。至于点外卖……”

老周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残留的念头,还想尝尝人间烟火,但阴魂不能直接享用,需要活人‘中转’,所以你送的餐,他接了,但未必是吃,可能是某种形式的‘享用’。二是……那外卖,根本就不是给他点的。”

“不是给他?”陈默想起昨晚那极其不协调的餐品组合。

“嗯。我听到个说法,不太确定。”老周的语气有些犹豫,“吴老头死前那段时间,好像接触过一个很麻烦的‘客户’,不是本地人,具体说不清。有人猜,他是不是接了什么不该接的活儿,惹了什么东西,甚至……把自己搭进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404里的,可能就不止吴老头一个‘东西’。你送的外卖,规格混乱,像是给不同‘口味’准备的。”

陈默听得头皮发炸。不止一个?昨晚门内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叔,那……那我手上的戒指,您知道是什么吗?”陈默抬起右手,尽管老周看不见,“昨天有条短信,引我去北山公墓,从一个坟里挖出来的,戴上就摘不下来了。今早我去404,那纸人好像……发现了它,还把外卖递了回来。”

电话那头,老周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陈默以为信号断了。

“戒指……什么样子?”老周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惊骇。

陈默描述了戒指的材质、重量、戒面那扭曲的漩涡图案和内侧的古怪字符。

“嘶——”老周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你小子……你闯大祸了!”

“怎么了周叔?这戒指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我也只是听老辈人提过一两句,叫‘饲魂戒’还是‘聚阴环’来着,”老周的声音又快又急,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不是阳间该有的玩意!据说能吸引、容纳阴魂鬼物,甚至是……禁锢!戴久了,活人的阳气会被慢慢吸走,成为滋养里面东西的饲料!更邪门的是,这戒指好像还跟一些古老的、污糟的契约有关!你从坟里把它挖出来戴上,等于主动签了份卖身契!那404里的东西发现你有这个,把外卖退回来……我怀疑,它们不是不想要外卖了,是觉得……你本身,或者你手上这戒指,比那顿外卖‘值钱’得多!它们可能想换‘交易内容’了!”

晴天霹雳!

陈默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饲料?卖身契?换交易内容?

“周叔……救我……我该怎么办?把戒指弄下来?挖掉手指?”陈默语无伦次,带着哭腔。

“别胡来!”老周厉声喝止,“那东西邪性,硬来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听着,你现在情况非常危险,那沓‘买命钱’的契约还没解,又沾上这‘饲魂戒’,404里的东西很可能已经盯上你了,不只是要你‘买’的东西,可能连你这个人,你的魂,都想要!”

“我……我……”陈默浑身发抖,说不出完整的话。

“今晚!今晚子时之前,你必须离开你现在住的地方!找个阳气重、人多热闹的地方待着,熬过今晚再说!千万别回出租屋!那戒指和那沓钱,现在都是引鬼的灯!我这边再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能解这‘饲魂戒’或者彻底了结404契约的高人,但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你千万撑住!”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陈默瘫在床上,像一摊烂泥。最后一丝侥幸和希望,被老周的话碾得粉碎。离开?能去哪里?身无分文,戴着这么个鬼戒指,背着个鬼契约,哪个人多热闹的地方会容他?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黄昏最后的光线无力地涂抹在污浊的玻璃上。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房东不耐的吼叫:“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今天再不交钱,就给老子滚蛋!”

最后的期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