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阴阳外卖员(续2)(1/2)

日子变得像浸了水的旧报纸,沉甸甸、皱巴巴,提不起也展不开。陈默强迫自己回到送外卖的节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电瓶车在熟悉的街道穿梭,重复着接单、取餐、送餐的循环,但他总是下意识避开西郊方向,即使偶尔有高额配送费的单子跳出来,那骷髅头标记也让他心惊肉跳,手指僵硬地划走。

更多的时候是心不在焉。送餐地址看错,差点送错楼;顾客电话响了三四遍才接起来;找零时把五毛当成一块递出去,被骂“脑子坏掉”。恐惧像一层不透光的薄膜,裹住了他的感官,活人的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喧闹模糊。

老周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陈默每天收工后,都会绕到城南旧货市场附近,远远看一眼“周记香烛”那块褪色的招牌。店门有时开,有时关,里面总是昏昏暗暗。他没敢再进去催问,老周那浑浊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既渴望又畏惧。他像等待最后判决的囚徒,而判决书迟迟不来。

只有那沓“钱”的存在感与日俱增。它裹在脏毯子里,塞在床底最深处,却像一个不断散发寒意的源头。陈默尽量避免靠近那个角落,但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有极其细微的、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从那里传来,像有什么东西在毯子底下轻轻蠕动。他不敢查看,只能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在闷热和窒息感中熬到天亮。有几次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见毯子自己掀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鲜红的一抹,还有那上面自己黑白分明的脸,正对着他无声地笑。

最糟的是房东给的最后期限——后天晚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缓慢而无可挽回地落下。他盘点自己所有能动的钱,加起来不到两百块。跑单的收入勉强够日常吃喝和电瓶车充电,房租的大窟窿根本填不上。

烦躁和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这天下午,送完一单写字楼的外卖,他蹲在街边树荫下,点了一支最便宜的烟,狠狠吸着。烟雾呛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他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和人,阳光明亮刺眼,一切都那么正常,只有他自己,被拖进了一个冰冷粘腻的、无法言说的噩梦。

手机震了一下,不是接单提示。是一条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没头没尾:

“东西在北山公墓,丙区七排十九号,日落前。”

陈默盯着这行字,心脏猛地一抽。北山公墓?丙区七排十九号?日落前?什么意思?是谁发的?恶作剧?还是……

他第一个想到老周。是不是老周打听到了什么,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空号?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不是老周。那会是谁?知道他处境,知道他需要“东西”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东西在北山公墓”。老周说过,要破“买命钱”,需要一件能“抵账”的、“贵重”且“特殊”的东西。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疯狂滋长。恐惧的本能让他想扔掉手机,当没看见。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挣脱绝境的渴望,混合着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的躁动,攥住了他。

房东后天晚上就来赶人。老周那边杳无音讯。那沓催命的“钱”就在床底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北山公墓在城北,是座老坟山,管理松懈,很多无主旧坟。丙区更是偏僻。去,还是不去?

犹豫像毒虫啃噬神经。直到烟蒂烫到手指,他才猛地惊醒。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距离日落,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

去他妈的!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冲了上来。他掐灭烟头,站起身,跨上电瓶车。电门拧到底,车子蹿了出去,朝着城北方向。

越往北走,城市的气息越淡。道路变窄,房屋稀疏,天空似乎都显得低矮灰暗了些。北山公墓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一片依山而建的灰白色碑林,在下午的光线下,寂静得令人心慌。

公墓大门是个简陋的水泥门楼,看门的老头在传达室里打着盹。陈默把车停在门外路边,压低了外卖头盔的帽檐,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没人拦他。

墓园里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空气里有香烛和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一排排墓碑整齐而沉默地站立着,上面贴着或镶嵌着逝者表情严肃的黑白照片,无数双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他这个闯入者。

他按照路牌指示,找到丙区。这里更荒凉一些,墓碑也显得更旧,有的已经开裂,字迹模糊,坟头长满杂草。七排……他数着排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手心全是冷汗。

十九号。

他停在一座墓碑前。这是一座很普通的青石墓碑,没有照片,碑文简单:“先考 李公 讳 明远 之墓”,立碑人那里只模糊刻着“孝女”二字,没有具体名字。墓碑前没有贡品,没有香烛痕迹,积着灰土和几片枯叶。在墓碑与后面坟冢相接的缝隙处,靠近地面那里,似乎有一点不自然的凸起,颜色也比旁边的泥土稍深。

就是这里?“东西”在下面?

陈默蹲下身,环顾四周。墓园空荡,远处只有几个零星扫墓的人影,没人注意这个角落。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指甲抠进那点凸起的边缘。泥土不算太硬,他稍微用力,就撬起了一块扁平的、掌心大小的青石板。

石板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坑里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暗红色、巴掌大小、丝绒质地的小布袋,已经有些褪色发旧,袋口用一根同样颜色的细绳束紧。布袋表面用金线绣着极其繁复细密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扭曲的符文,又像是纠缠的枝蔓,在下午的天光下,泛着暗淡诡异的光泽。

陈默盯着这个布袋,呼吸都屏住了。这就是短信里说的“东西”?它怎么会埋在这里?是谁埋的?里面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丝绒表面,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他汗毛倒竖。他捏住布袋,把它从土坑里拿了出来。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摇晃一下,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的、硬物碰撞的细响。

来不及细看,他迅速把青石板盖回原处,胡乱拨了些土掩上,把那个暗红色的小布袋紧紧攥在手心,塞进外套内袋。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腿有些发软,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丙区七排十九号。

一直跑到公墓门口,看到自己的电瓶车,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回头望去,暮色开始浸染墓园的边缘,那片碑林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阴森寂静。

他没敢立刻查看布袋里的东西,骑着车一路狂飙回城中村。直到锁好房门,拉上窗帘,他才颤抖着手,从内袋里掏出那个暗红色丝绒布袋。

布袋躺在手心,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他解开袋口的细绳,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那是一枚戒指。

材质非金非玉,是一种沉黯的、近乎黑色的金属,入手极沉,冰凉刺骨。戒面宽阔,没有任何宝石镶嵌,只浮雕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个扭曲的漩涡,线条古拙而狰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戒指内侧,刻着几个比米粒还小的、完全不认识的字符,像虫爬,又像符咒。

除此之外,袋子里再无他物。

陈默捏着这枚冰冷的黑戒指,翻来覆去地看。这就是能“抵账”的东西?看起来虽然古怪,但非金非玉,也不像古董,能值几个钱?能抵得过那沓“买命钱”?

失望和更深的疑虑涌上来。难道那条短信是另一个陷阱?故意引他去公墓,拿到这个不祥之物?

他把戒指套在自己右手食指上试了试,尺寸居然意外地合适。就在戒指套牢的瞬间,他感到指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他“嘶”地抽了口气,想立刻把戒指褪下来。

但戒指像是长在了手指上,纹丝不动。他用尽力气,手指皮肤都被蹭红了,戒指依然牢牢箍在那里。那阵刺痛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的、冰冷的麻木感,从戴戒指的手指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视线也恍惚了一下。屋子里似乎比刚才更暗了,温度也下降了几度。窗外的市声变得遥远,而床底那个角落……那裹着脏毯子的“东西”,仿佛轻微地动了一下。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甩手,抠挖,甚至用牙去咬戒指边缘,但那枚黑色的戒指如同焊接在他手指上,冰冷坚固,无法撼动分毫。

恐慌彻底淹没了他。他瘫坐在床上,看着右手食指上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戒指,又看看床底的方向,只觉得前狼后虎,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更深不见底的渊薮。

时间在恐惧中一点点流逝。夜色完全降临。城中村的夜晚总是喧嚣,但今晚,那些声音传到陈默耳朵里,都隔了一层,显得虚假而遥远。他蜷缩在床角,不敢睡,眼睁睁看着窗帘缝隙外透进来的、对面楼的光影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子夜已过。极度的疲惫终于让他意识模糊,眼皮沉重地合上。

他又开始做梦。这次不是纸人,也不是钞票上的脸。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里,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迷雾中,隐约有许多人影晃动,看不清面目,也听不到声音。他右手食指上的黑戒指,在梦中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那些雾中的人影,似乎都在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不是从迷雾中传来,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低沉、模糊、含混不清的絮语,仿佛很多人在他耳边同时低声念叨着什么,语调古怪,完全听不懂,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催促意味。

他在梦中感到窒息,想跑,却挪不动步子。右手食指上的戒指越来越烫,越来越重……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刺耳的手机提示音将他从噩梦中猛地拽了出来。陈默浑身冷汗淋漓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喉咙干涩发痛。窗外天光微亮,已经是凌晨了。

是接单软件的声音。他本能地抓过手机,睡眼惺忪地瞥向屏幕。

只看了一眼,他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彻骨生寒,睡意全无。

订单地址,白底黑字,无比清晰:

“西郊老火葬场路17号,3栋,2单元,404。”

备注栏里,顾客留言只有两个字,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速来。”

配送费,高达平时的十倍。旁边那个骷髅头标记,红得刺眼。

手机在他手里微微震动,冰冷的触感顺着胳膊蔓延全身。床底那个角落,裹着脏毯子的“东西”,似乎又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右手食指上,那枚摘不下来的黑戒指,在昏暗的晨光里,泛着沉黯的、金属特有的冷光。

“它”在催单了。

陈默坐在床沿,浑身僵硬,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行地狱般的地址。十倍配送费,像鲜血写就的诱饵,旁边猩红的骷髅头标记无声狞笑。

去,还是不去?

老周的话在耳边回响:“再去一次,那门后的‘东西’恐怕就不会让你只是送个外卖了。”右手戒指冰冷坚硬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昨夜公墓之行带来的新“麻烦”。床底下那沓“买命钱”幽幽散发的寒意,仿佛有形质般缠绕上来。

可是,不去呢?这催命符一样的订单,会一直挂在那里?还是会以更直接、更无法预料的方式找上门?房东今晚就要来赶人,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在那种状态下,如何应付这些魑魅魍魉?

他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因长时间无操作而暗下去,映出自己惨白扭曲、眼窝深陷的脸。像极了那些钞票上的“遗照”。

一股混合着绝望、恐惧和破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妈的,横竖都是个死,与其在这破屋里被吓死、被饿死、被赶出去,不如……去看看!看看那鬼地方到底要干什么!看看这戒指,这“买命钱”,到底要把他怎么样!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床边一个空矿泉水瓶,咕噜噜滚到床底,撞在那个脏毯子包裹上,发出闷响。陈默头皮一炸,死死盯着床底几秒,见没别的动静,才喘着粗气,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冷汗。

去!他手指颤抖着,点下了接单键。

这一次,取餐地点不是粥铺,而是市区一家通宵营业的高档海鲜酒楼。点的东西也极其古怪:一碗白粥,一碟清炒芥蓝,外加一整只片皮烤鸭,并特别注明,烤鸭要“片得极薄,配齐面饼甜面酱葱丝黄瓜”。清淡与肥腻,寒酸与奢侈,极不协调地组合在一起。

酒楼的夜班店员打着哈欠,把精致的多层食盒递给他时,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送哪儿啊这大包小包的?”

陈默没吭声,拎起沉甸甸的食盒,转身就走。店员在他身后小声嘀咕了句:“又是西郊……神经病。”

电动车再次驶向那片被黑暗浸泡的区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色是一种沉郁的铅灰色,路灯依然亮着,但光线昏黄乏力,照不透浓重的晨雾。越往西郊,雾气似乎越浓,湿冷的气息穿透外套,往骨头缝里钻。

还是那条坑洼的水泥路,两旁的杂草在雾气中影影绰绰,仿佛藏着无数蠢动的影子。那栋斑驳的筒子楼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像一头在雾中蛰伏的巨兽,黑洞洞的单元门是它等待吞噬的巨口。

停车,上锁。陈默拎着食盒,站在单元门前。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进去。他深吸了几口冰凉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下狂乱的心跳,右手下意识地摸向食指那枚冰冷的黑戒指。戒指毫无温度,却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周遭的寒意。

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劈入浓雾和门内的黑暗,比昨晚更加微弱无力。踏进楼道,熟悉的、死寂的黑暗和霉腐气味包裹上来。声控灯依旧罢工。

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嗒,嗒,嗒……这一次,他似乎还听到了别的微弱声音,像是极轻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拖曳的响动,从楼上传来,又仿佛就在身后。他不敢回头,握紧食盒提手,指节发白。

四楼。走廊长得没有尽头,两侧紧闭的深棕色木门在手机光晕中沉默矗立,像一口口竖立的棺材。他朝着最尽头那扇门走去,404。

越靠近,空气越冷。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寒。他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更尖锐的冰冷从那里扩散开。

站在404门前。门板和昨晚一样,油漆剥落,没有任何变化。

陈默举起手,指关节悬在门板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他敲了下去。

咚,咚,咚。

声音比昨晚更闷,更沉,像是敲在厚重的湿土上。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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