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阴阳外卖员(2/2)

楼梯在他脚下变成了模糊的漩涡,他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往下冲,好几次差点滚下去。身后那扇404的房门,在他逃离的瞬间,似乎又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关上了。但他不敢回头,什么都不敢确认。

冲出单元门,冲到自己的电动车旁,开锁的手抖得对不准钥匙孔。他粗暴地踹了一脚车撑子,跨上去,拧动电门到底!电动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猛地蹿了出去,歪歪扭扭地冲上来时的坑洼小路,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带着哨音。两旁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又飞速后退。他不敢减速,不敢回头,脑子里全是那个惨白的、两团腮红的纸人脸,还有那沓粗糙冰凉的冥币。那沓该死的冥币!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硬硬的,还在。刚才慌乱中,他居然一直死死攥着,没丢。

一直冲到看见远处市区模糊的灯火,看到第一个还有车辆经过的路口,陈默才敢稍微松一点油门。冷汗早已浸透了里外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背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撞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他喘着粗气,把车停在路边一盏还算明亮的路灯下,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沓冥币。

昏黄的路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了。就是最普通、最低劣的那种冥币,黄草纸,粗糙的印刷,拙劣的图案和面额。摸上去又糙又脆,好像用力一捏就会碎成纸屑。上面除了“天地银行”,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和鬼画符似的图案。

“操!”陈默低低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这诡异的遭遇,还是骂自己贪那三倍配送费。恐惧过后,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戏弄的愤怒涌了上来。谁他妈这么缺德?大半夜用纸人吓唬外卖员?还给冥币?他越想越气,一把将手里的冥币揉成一团,就想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手举到一半,又停下了。

三倍配送费没赚到,还吓个半死,就捞着这么一沓废纸?妈的,就算真是恶作剧,这冥币……好歹是“钱”吧?虽然不能花,但……留着?当个证据?或者干脆明天找个懂的人看看?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那团皱巴巴的冥币重新展开,胡乱捋了捋,塞回了外套的内兜里。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那粗糙的纸质感,存在感鲜明得让人极不舒服。

接下来的半宿,陈默再也没接到一单。他心神不宁,骑着车在还有灯火的地方瞎转,总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那个平板干涩的“不用找了”的声音,时不时就在脑子里回响一下。好不容易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了那个位于城中村深处、只有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

衣服都没脱,他直接把自己摔在那张硬板床上,拉过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蒙住头。累极了,也吓坏了,精神一松懈,困意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没力气再去想口袋里的冥币,就沉入了杂乱无章、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无数个惨白的纸人围着他转,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说着“不用找了”,手里都拿着那粗糙的黄纸冥币,纷纷扬扬地撒下来,把他埋在里面……

他是被窗外嘈杂的市声和透过破烂窗帘的刺眼阳光弄醒的。睁开眼,头疼欲裂,嗓子眼干得像要冒烟。昨晚的一切像一场过于清晰的噩梦,但浑身的酸疼和胸腔里残留的心悸,又无比真实地提醒他,那不是梦。

他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发木的脸。阳光照在屋里飞扬的灰尘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给这个破败的小屋带来了一丝虚假的暖意。属于白天的、活人的嘈杂声隐隐传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

然后,他想起了那沓冥币。

还在口袋里。

他皱着眉,伸手进外套内兜,掏了出来。

触感……不对。

不再是昨晚那种粗糙脆硬的黄草纸质感。而是……一种更厚实、更挺括,带着一种特殊油墨和纸张气息的触感。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宿醉般的头疼瞬间被一种尖锐的不安取代。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

那是一沓钞票。

真钱。

红色的,一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崭新,挺括,边缘锋利得似乎能割破手指。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下,毛主席的头像和庄严的国徽清晰可见,防伪线、水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那么正常。

整整一沓,厚度和昨晚那沓冥币差不多。粗略一看,至少有二三十张。

陈默彻底懵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产生了幻觉。他抽出一张,举到眼前,对着光仔细看。纸张特有的韧性和纹理,油墨的细微凸起,防伪标志……全是真的。他又用手指用力捻了捻,甚至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新钱特有的、淡淡的油墨味。

真的!全是真的!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一阵狂喜!冥币变真钱?还有这种好事?昨晚的恐惧和愤怒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得有两三千块吧?顶他跑大半个月了!房租有着落了!还能吃几顿好的!他咧开嘴,几乎要笑出声,迫不及待地开始数钱。

一张,两张,三张……

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阳光照在鲜红的钞票上,反着光。

数到第五张的时候,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猛地将手里的钞票拿到眼前,几乎是贴到了鼻尖上。

不对。

这张钞票上的毛主席头像……不对劲。

那不是他看了无数次的、慈祥庄严的伟人肖像。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年轻,瘦削,眉眼间带着长期熬夜和生活压力留下的疲惫与阴郁,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看起来有些苦相,也有些……眼熟。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黑白照片。

那是他自己的脸。

是他去年为了办暂住证,在城中村路口那家简陋复印店拍的证件照。当时他还嫌摄影师把他拍得太死气沉沉,像张遗照。

而现在,这张“遗照”,赫然印在了一张一百元人民币的正中央,取代了原本的领袖头像。照片是黑白的,但他的面容在鲜红的钞票底色衬托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惨白和死寂。照片上的“他”,那双眼睛似乎正透过薄薄的纸币,直勾勾地盯着此刻拿着钞票的、活生生的他。

“啊——!”

一声短促惊骇到极点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挤出,陈默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那张钞票甩了出去!红色的纸币飘飘悠悠,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剧起伏,低头看向手里剩下的那沓钱。

手指僵硬地,一张一张,快速翻动。

第二张,是他的黑白半身照,印在原本国徽的位置,背景似乎是出租屋那面斑驳的墙。

第三张,是他穿着外卖服的半身像,表情麻木,印在原本“中国人民银行”字样那里。

第四张,是他的侧面照,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第五张,第六张……每一张!手里的每一张一百元钞票上,原本应有的图案、文字、防伪标记,全都消失了,被替换成了他不同角度、不同背景的黑白照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无一例外,都是他!全都是他!

那些照片里的“他”,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微笑,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画面外。在鲜红刺目的钞票底色上,这一张张黑白的人像,散发着一种极其刺眼、极其违和、也极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阳光依旧明亮,甚至有些灼人。但陈默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从拿着这沓钞票的指尖开始,闪电般窜遍全身,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甚至冻结了他的思维。出租屋外嘈杂的市声——小贩的叫卖、摩托车的轰鸣、孩子的哭闹——此刻听起来无比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他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攥着那沓印满自己“遗照”的、鲜红刺眼的“钱”,整个人如坠冰窟,连牙齿都开始无法控制地轻轻磕碰起来,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地上,那张被他甩出去的钱,静静地躺在一片灰尘里。照片上的“他”,仰面朝天,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低矮、布满蛛网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