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授勋（2/2）

“我理解的不只是手艺，”国王缓缓说，“还有你选择的道路。很多外来者，把吴哥当成提款机——旅游业、房地产、各种商业开发。他们看到的是钱。但你看到的是……时间。你在修复时间。”

这个说法很深刻。

林凡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只是觉得，九百年太珍贵了，不应该在我们这一代手里破碎。”

“正是这种‘觉得’，让你与众不同。”国王举起酒杯，“为了时间——那些已经流逝的，和那些还未到来的。”

林凡举杯相碰。

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午宴进行到一半时，中国驻柬大使端着酒杯走过来。

“林凡同志，祝贺你。”大使笑容满面，“我代表祖国，为你感到骄傲。你这几天在国内可成了名人——新闻联播、人民日报、各大媒体都在报道你的事迹。”

“谢谢大使。”林凡起身，“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做到极致就是非凡。”大使压低声音，“国内有几个部门对你很感兴趣——文化部、文物局、还有几个国家级的研究机构。他们可能很快就会联系你。”

林凡心里一动，想起了故宫的邀请。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又有人过来了。

这次是李文斌教授。

“林工，刚才的致辞说得太好了。”李文斌显然很激动，“特别是那句‘让它在时间里继续呼吸’——这就是修复的最高境界！不是冻结，是延续！”

“谢谢李老师。”林凡和他碰杯，“故宫那边……”

“正式文件已经发了，你收到了吧？”李文斌说，“院长亲自批示的，聘你为‘特聘专家’，参与养心殿研究性修复项目。这是故宫近百年来，第一次聘请外籍专家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虽然你严格来说不算外籍，但你在柬国的工作经历，让你有了国际视野。”

林凡点头：“我收到了。但还需要时间考虑，柬国这边的工作……”

“理解，完全理解。”李文斌说，“不急。养心殿项目是长期的，预计要五年。你有一年时间做准备和过渡。”

一年。

林凡在心里计算：女王宫修复还有十一个月完工，玛雅的预产期在三个月后，孩子半岁左右可以长途旅行……时间上确实可以衔接。

但他还需要考虑更多：柬国公司的未来，团队的安排，玛雅是否愿意去中国生活……

午宴的喧嚣中，林凡感到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一边是巨大的荣誉和光环，所有人都来祝贺，所有人都对他微笑；另一边是现实的责任和选择，每一件都需要慎重考虑，每一步都不能踏错。

而在这片祥和的表面下，他还能感觉到一些别的目光——不是所有人都为他高兴。

比如坐在角落里的那几个柬国官员，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复杂。林凡认识其中一个，是文化部某个司的副司长，据说和红姐有过“合作”。现在红姐倒了，这些人难免兔死狐悲，或者担心自己被牵连。

还有几个外国使节——特别是法国使馆的人，表情就很不自然。皮埃尔的丑闻让法国在文化遗产领域的声誉受损，他们现在对林凡的态度很微妙：既要保持外交礼貌，又难掩心中的芥蒂。

林凡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不动声色。

他只是安静地吃饭，礼貌地回应，该微笑时微笑，该举杯时举杯。

像个真正的匠人一样，沉稳，内敛，但心里明镜似的。

午宴快结束时，一个王室侍从悄悄走到林凡身边，低声说：“林凡先生，陛下请您宴会后到书房一叙。”

林凡心里一紧，但面上平静：“好的。”

玛雅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林凡拍拍她的手：“没事，应该是私下的谈话。”

果然，宴会结束后，林凡被引到国王的私人书房。

这里比银殿小得多，但更加舒适。柚木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墙上挂着国王自己画的油画——风景、静物、还有几幅佛像。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古籍，旁边放着放大镜和笔记。

国王已经换下了正式的礼服，穿着简单的白色麻布衣，看起来更像一个学者而非君主。

“坐。”国王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喝茶吗？我这里有很好的中国龙井。”

“谢谢陛下。”林凡坐下。

侍者端来茶具，沏好茶后悄然退下，关上书房的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国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林凡先生，今天在公开场合，我说了很多场面话。现在关起门来，我想和你说几句真心话。”

“陛下请讲。”

“首先，”国王直视林凡的眼睛，“红姐的案子，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林凡的心脏跳了一下。

“她的律师很有手段，已经申请了三次保释，虽然都被驳回了，但下一次可能会成功。”国王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而且，她手里确实捏着很多人的把柄。那些人现在很害怕，可能会想办法让她‘闭嘴’——要么帮她脱罪，要么让她永远闭嘴。”

林凡明白了。

红姐现在成了一颗定时炸弹，不仅对他，对很多人都是。

“其次，”国王继续说，“你今天获得的荣誉，既是光环，也是靶子。会有很多人羡慕你，也会有很多人嫉妒你，还有一些人……会把你当成威胁。在柬国，在中国，在国际上，都是如此。”

林凡沉默。

他知道这是真的。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默默做事的匠人，而是一个符号，一个标杆，一个各方势力都会关注的对象。

“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建议，”国王放下茶杯，“离开柬国一段时间。”

林凡愣住了。

“不是永远离开，”国王解释，“是暂时离开。去中国，去故宫，去做养心殿的项目。这既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安全的距离？”

“对。”国王点头，“你在柬国这五年，做了太多事，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红姐只是最明显的一个，但水面下还有更多。现在她倒了，那些人会重新评估你——是拉拢你，还是除掉你？在局势明朗之前，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林凡感到后背发凉。

他没想到，一次授勋的背后，竟然有如此复杂的考量。

“但是陛下，”他说，“女王宫还没有修完，我的团队还在……”

“女王宫会有人继续修。”国王打断他，“你的团队，你可以带去中国一部分，剩下的留在柬国，我会让人关照他们。至于你的家人……”

他顿了顿：“玛雅和孩子，可以先留在柬国。等你在中国站稳脚跟，再接他们过去。这样更安全。”

林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需要消化这些信息。国王的话虽然直接，但显然是出于保护他的考虑。这位经历了柬国几十年动荡的君主，太清楚人性的复杂和权力的危险了。

“陛下，”林凡最终开口，“谢谢您的坦诚和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不要考虑太久。”国王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王宫花园，“机会和危险，往往同时到来。抓住机会，避开危险，这是生存的智慧。”

他转过身，看着林凡：

“你是个难得的匠人，也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希望你能走得远，走得稳。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些需要被守护的东西——吴哥，故宫，所有人类共同的遗产。”

林凡也站起身，深深鞠躬：

“谢谢陛下。我会记住今天的话。”

离开书房时，林凡感到胸口那枚勋章更加沉重了。

那不仅是一份荣誉。

更是一份责任，一份考验，一份……生存的挑战。

四、夜晚的消息

回到下榻的酒店时，已经是傍晚。

玛雅累坏了，洗完澡就睡了。林凡虽然也很累，但睡不着。他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金边的夜景。

这座城市和他五年前来时已经大不相同。更多的高楼，更亮的灯光，更繁华，但也更……复杂。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张伟发来的信息：“林哥，睡了没？有事汇报。”

林凡回复：“没睡。来我房间。”

几分钟后，张伟敲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林凡问。

“红姐那边有动静了。”张伟压低声音，“她的律师今天下午向法院提交了新证据，说红姐不是主谋，是被胁迫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是柬国军方的一个高级将领。”

林凡的眉头皱起来：“证据可信吗？”

“不知道。”张伟摇头，“但律师提供了银行转账记录、通话录音、还有几个‘证人’的证词。法院已经受理了，明天可能会开庭审理保释申请。”

“动作真快。”林凡冷笑，“这才三天。”

“而且，”张伟犹豫了一下，“律师还暗示，如果红姐出事，她会爆出更多内幕——不只是文化遗产领域的，还有军火走私、毒品交易、甚至……政治暗杀。”

林凡感到一阵寒意。

红姐这是要鱼死网破。她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就拉所有人下水。水越浑，她越有可能趁乱脱身。

“那个将领是什么背景？”林凡问。

“我打听了一下，”张伟的声音更低了，“是军方的实权人物，和好几个跨国犯罪集团有牵连。但这人在柬国势力很大，连王室都要让他三分。”

林凡想起了国王下午的话：水面下还有更多人。

看来，红姐只是冰山一角。

“法院那边什么态度？”林凡问。

“很微妙。”张伟说，“按理说这种案子应该快审快结，但法官突然说需要‘更多时间调查’。我估计……是有人在施压。”

房间里沉默下来。

阳台外，金边的灯火璀璨，但林凡只觉得黑暗。

他以为打败了红姐，就赢得了一场战争。但现在看来，那只是一场战役。真正的战争，可能才刚刚开始。

而且这场战争，不再是他一个人能打的。

“林哥，”张伟小心翼翼地问，“国王今天私下找你，是不是也说了这些？”

林凡点头：“他建议我离开柬国一段时间。去中国，去故宫。”

张伟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既能避开这里的浑水，又能打开国内的局面。林哥，你得抓住这个机会！”

“但你们怎么办？”林凡看着张伟，“团队怎么办？玛雅怎么办？”

“团队有我。”张伟拍胸脯，“我在柬国五年了，人脉、资源都有了。你带几个核心技术人员去中国，剩下的我管着。至于嫂子……”

他顿了顿：“可以先留在柬国。等你在北京安顿好了，再接过去。这样更安全——红姐那些人现在盯着的是你，不是嫂子。”

这和国王的建议不谋而合。

林凡走到阳台边，双手撑着栏杆，看着远方的黑暗。

他想起五年前，他决定来柬国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站在老家院子里，看着星空，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现在，他要做另一个决定了。

离开柬国，去中国。

离开已经站稳脚跟的事业，去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战场。

离开相对简单的技术工作，去面对政治、权力、还有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敌人。

值得吗？

林凡问自己。

然后他想起今天在银殿里说的话：这枚勋章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它提醒我，守护者的路还很长，责任还很重。

是的。

路还很长。

他不能停留在柬国，不能沉浸在已经取得的成就里。他需要往前走，需要面对更大的挑战，需要守护更多的东西。

“张伟，”林凡转身，“帮我做几件事。”

“你说。”

“第一，联系故宫方面，正式接受邀请。但要求一年的过渡期——我要把柬国这边的工作交接好，要等孩子出生，要安排玛雅的生活。”

“没问题。”

“第二，开始筛选团队成员。愿意去中国的，我们全力支持；想留在柬国的，安排好他们的工作和待遇。特别是柬国籍的员工，不能亏待他们。”

“明白。”

“第三，”林凡的声音冷了下来，“加强对玛雅的保护。红姐那边的人，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在她生产前后这段时间，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24小时保护。”

“还有，”林凡顿了顿，“帮我联系一下乌泰师父。离开之前，我要去见他一面。”

张伟点头：“好。林哥，你……真的决定了？”

林凡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点头：

“决定了。是时候回去了。”

回中国。

回那个他重生后一直想改变、想赎罪、想证明自己的地方。

回那个有父亲、有姐姐、有王倩的墓、有无数等待被修复的历史的地方。

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走。

他有手艺，有经验，有团队，有那些在柬国五年积累的一切。

还有胸前的这枚勋章——它很重，但能提醒他，为什么而战。

“去吧。”林凡说，“开始准备。”

张伟离开后，林凡独自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夜风吹过，带来湄公河潮湿的水汽，还有远处街市模糊的喧嚣。

他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父亲的照片。

老人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他寄回去的木雕，笑得满脸皱纹。

“爸，”林凡轻声说，“我要回来了。”

带着荣耀，带着责任，带着未完成的救赎。

回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