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授勋(1/2)
一、金边的晨光
授勋仪式前三天,林凡团队抵达金边。
车子驶入市区时,正是清晨。湄公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对岸的王宫金顶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街道两旁的鸡蛋花树开得正盛,洁白的花朵落在柏油路面上,被早起的僧侣赤脚踩过,留下淡淡的花香和脚印。
林凡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五年前,他第一次来金边时,这里还是个混乱、喧嚣、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地方。他记得自己当时背着木工箱,走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一家家店铺问过去:“需要修家具吗?”大多数店主摆摆手,少数让他试试,修好了给一点微薄的报酬。
那时候他住在洞里萨河边的棚户区,二十个人一间屋,晚上热得睡不着,就爬到屋顶看星星。那时候他不敢想未来,只想着今天能不能赚到明天的饭钱。
现在,他要进王宫了。
柬国国王要亲自给他授勋。
车子驶过独立纪念碑,驶过中央市场,驶过那些他曾经修过门窗的店铺。有些店铺还在,店主坐在门口喝茶,看到车队经过,好奇地张望。他们不会知道,车里坐着的,就是五年前那个背着木工箱、满头大汗的中国年轻人。
“紧张吗?”身旁的玛雅轻声问。
她今天穿着传统的柬国丝绸“纱笼”,浅金色的面料上绣着精美的莲花纹,长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支乌泰师父送的象牙簪子。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脸庞显得圆润了些,但眼神依然清澈明亮。
“有点。”林凡实话实说,“不是紧张仪式,是紧张……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玛雅握住他的手:“但你是值得的。你救了女王宫,救了很多人。”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玛雅认真地说,“很多人看到了不该做的事,选择了沉默。你选择了战斗。这就是你值得这一切的原因。”
林凡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女人,五年前在菜市场卖菜时,因为不肯把最好的芒果便宜卖给一个地痞,被推倒在地。林凡当时正好路过,扶起她,用刚学会的蹩脚柬语说:“别怕。”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泪,也有倔强。
后来他才知道,她父亲病重,家里欠了高利贷,债主逼她嫁人抵债。他拿出所有积蓄帮她还了债,她红着眼睛说:“我会还你的。”他说不用,她就每天给他送饭,送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说:“我还不清钱了,把我自己赔给你吧。”
那是林凡听过最笨拙也最真诚的表白。
车子在王宫外围的警卫处停下。穿着白色军礼服的卫兵上前检查证件,核对手续,然后敬礼放行。铁门缓缓打开,车队驶入王宫区域。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百年菩提树的树冠遮天蔽日,白色砂岩建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鲜花的混合气息,远处隐约传来诵经声——那是王宫内的皇家佛堂。
“我的天……”坐在副驾驶的张伟回过头,眼睛瞪得溜圆,“这……这就是王宫?比电视上看到的还大!”
林凡其实也震撼,但他克制住了。他想起乌泰师父昨天在电话里的叮嘱:“凡,记住,你是以匠人的身份进去的。匠人的尊严不在华服,不在勋章,在手里,在眼里,在心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粗糙,指节粗大,掌心有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木屑痕迹。这是一双做了二十年木工的手,刨过成千上万块木头,握过无数把工具。
今天,这双手要去接受国王的授勋。
车子在王宫主殿前的广场停下。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候——柬国文化部的官员,还有王室典礼局的人员。所有人都穿着正式的服装,表情庄重。
“林凡先生,”一位中年官员上前,用流利的英语说,“欢迎来到王宫。授勋仪式将于上午十点在银殿举行,现在我先带您和您的团队去休息室准备。这位是您的翻译兼礼仪指导,春萨先生。”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微笑上前,合十行礼:“林凡先生,很荣幸为您服务。在仪式开始前,我需要向您简要说明流程和注意事项。”
林凡点头:“麻烦你了。”
他们被引向侧殿的休息室。路上经过长长的回廊,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飞天和那伽蛇神图案,地面铺着意大利大理石,光可鉴人。每隔十米就有一名卫兵站立,纹丝不动,像一尊尊雕塑。
休息室里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和水果。春萨开始讲解:
“授勋仪式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国王致辞并宣读授勋令,然后是您上前接受勋章和证书,最后是您致答谢词。整个过程大约二十分钟。”
“需要注意的有:当国王进入时,所有人要起立,双手合十,微微鞠躬——不要跪拜,这是现代礼仪。接受勋章时,您需要单膝跪地——左膝,这是对国王的礼节。国王会亲手为您佩戴勋章,然后您起身,双手接过证书。答谢词请控制在三分钟内,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柬语稿,您可以用中文说,我来现场翻译。”
林凡接过那份柬语稿,看了一眼——写得非常正式,充满敬语和修饰词。
“我可以自己准备答谢词吗?”他问。
春萨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但最好提前让我们看一下,确保符合王室礼仪……”
“我会注意的。”林凡说,“我想说一些真心话。”
春萨犹豫了一下,看向旁边的文化部官员。官员点头:“可以。但请林先生务必注意,这是非常庄严的场合。”
“我明白。”林凡郑重地说。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广场。阳光已经完全升起,洒在王宫金色的屋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广场上,仪仗队正在列队,军乐队在调试乐器,记者们在指定区域架设设备。
一切都在为两个小时后那个短暂的仪式做准备。
玛雅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要说什么?”
林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说,勋章应该给所有守护吴哥的人——给乌泰师父那样守护了一辈子的僧人,给索拉那样每天在工地流汗的工人,给那些九百年前建造了吴哥的不知名工匠。”
玛雅的眼睛湿润了:“他们会听到的。”
“还有,”林凡转头看她,“我想说,这个勋章不仅是对过去的认可,更是对未来的承诺。承诺我会继续守护该守护的东西,用这双手,用这颗心。”
玛雅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窗外,王宫的钟声响起。
上午九点整。
还有一个小时。
二、银殿的荣光
上午九点五十分,林凡站在银殿侧门的等候区。
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柬方原本准备了西服,但林凡说,他今天是以中国匠人的身份接受授勋,穿自己国家的传统正装更合适。文化部经过请示,同意了。
中山装是玛雅特意从金边最好的裁缝店定制的,面料挺括,剪裁合身,衬得林凡的身姿更加挺拔。左胸前预留了佩戴勋章的位置,空空荡荡,等待着。
玛雅、张伟、索拉、乌泰师父作为嘉宾,已经在前排就座。林凡从门缝里能看到他们的背影——玛雅坐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张伟不停地调整领带,显然紧张得不行;索拉则一直低头,像是在祈祷;乌泰师父最平静,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
银殿内部比林凡想象的更加震撼。
这是一座完全用银砖铺就的佛殿,地面、墙壁、佛龛,全部覆盖着银板,上面錾刻着精细的浮雕。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尊镶嵌了9584颗钻石的黄金佛像,佛像前的供桌上摆满了鲜花和贡品。空气中有浓郁的檀香味,混合着银器特有的冷冽气息。
殿内已经坐满了人。左侧是王室成员、政府高官、外国使节;右侧是文化界人士、僧侣代表、媒体记者。所有人都穿着正式服装,低声交谈,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林凡看到了中国驻柬大使——一个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男人,正微笑着和旁边的柬国副首相交谈。大使似乎察觉到了林凡的目光,转过头,对他微微点头,眼神里是鼓励和认可。
他还看到了李文斌教授。这位故宫专家特意从中国飞来,此刻坐在文化界人士的区域,对林凡比了个大拇指。
春萨在林凡耳边低声说:“还有三分钟。您准备好了吗?”
林凡深吸一口气,点头。
他其实没有完全准备好。心跳得很快,手心有汗,喉咙发干。但他知道,这种紧张是正常的——面对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荣誉,没有人能完全平静。
他只是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乌泰师父的话:你是匠人。匠人的尊严在手里,在眼里,在心里。
上午十点整。
殿外传来号角声。
所有交谈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身。
殿门缓缓打开。
柬国国王诺罗敦·西哈莫尼陛下步入银殿。
国王今年六十多岁,身材清瘦,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传统的柬国王室礼服——白色的上衣,金色的“纱笼”,肩上披着绶带。他的步伐从容,表情温和,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林凡第一次亲眼见到国王。和电视上、照片上看到的相比,真人更加……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世事浮沉后的平静,像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深不可测。
国王走到大殿前方的御座前,转身,面向众人。
春萨轻轻推了林凡一下:“该您进去了。”
林凡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进银殿。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几百双眼睛,有好奇,有审视,有赞许,有羡慕,也有少数可能带着嫉妒或怀疑。
林凡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目光。他直视前方,走向御座,在距离国王五米处停下,按照春萨教的礼仪,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国王微笑点头,用柬语说了一句话。
春萨在林凡耳边低声翻译:“陛下说:‘欢迎你,林凡先生。请上前。’”
林凡上前三步,单膝跪地——左膝触地,右膝弯曲,身体挺直,双手放在右膝上。这个姿势他练习了很多次,但真正做出来时,还是感到膝盖下的银砖冰凉刺骨。
国王从侍从手中的托盘里,取过那枚勋章。
勋章的设计极其精美:中央是圣栲寺的浮雕,周围环绕着莲花和稻穗——分别代表宗教和农业,柬国的两大支柱。勋章本身是纯金打造,镶嵌着红宝石和蓝宝石,在银殿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国王弯下腰,亲手将勋章佩戴在林凡的左胸前。
很沉。
这是林凡的第一感觉。金属的重量压在胸口,像一种具象化的责任。
“林凡先生,”国王用清晰而缓慢的柬语说,春萨几乎同步翻译,“鉴于你对柬国文化遗产保护做出的卓越贡献,鉴于你在女王宫修复项目中展现的专业精神和崇高品格,我以柬国国王的名义,授予你‘国家文化遗产守护者’荣誉称号,及‘萨基里勋章’。”
他顿了顿,看着林凡的眼睛:
“你不是柬国人,但你把柬国的历史当成自己的历史来守护。你把吴哥的石头当成自己的骨头来珍惜。这份心,比血统更珍贵。谢谢你,林凡先生。”
国王的声音不大,但通过大殿的扩音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凡感到眼眶发热。
他努力控制情绪,用柬语说:“谢谢陛下。”这是他为了今天特意学的,发音可能不标准,但心意是真的。
国王点点头,从另一个侍从手中接过证书——精致的羊皮纸,用柬文和法文书写,盖着王室的火漆印章。
林凡双手接过。
证书很轻,但感觉比勋章还重。
“你可以起身了。”春萨低声提醒。
林凡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他后退三步,再次双手合十鞠躬,然后转身面向众人。
答谢的时刻到了。
春萨已经站在他侧后方,准备翻译。林凡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下。
他看到了玛雅——她正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光,但脸上是骄傲的笑容。
他看到了乌泰师父——老人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点头。
他看到了张伟——这家伙正用袖子擦眼睛。
他看到了索拉——这个老实的高棉汉子,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林凡开口了。
用的是中文。
“尊敬的国王陛下,各位来宾,朋友们。”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很快稳定下来:
“今天站在这里,接受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誉,我感到非常荣幸,也非常惶恐。因为我知道,这份荣誉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
春萨用流利的柬语翻译着,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殿。
“它属于所有守护圣栲寺的人——属于乌泰师父那样在寺庙里待了五十年的僧人,属于索拉那样每天在脚手架上流汗的工人,属于那些九百年前建造了吴哥、却没有留下名字的工匠。”
台下,乌泰师父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动。索拉哭得更厉害了。
“它属于我的团队——那些来自中国和柬国的兄弟姐妹,我们一起在烈日下工作,一起在深夜里研究图纸,一起为了一个榫卯的精度争论不休。没有他们,我什么都做不了。”
张伟用力点头,旁边的几个团队成员眼睛都红了。
“它也属于我的家人——我的父亲,一个中国的老木匠,他教会我‘木头不会骗人’;我的妻子玛雅,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相信我,支持我;还有我未出生的孩子,他让我知道,我守护的不只是过去,更是未来。”
玛雅用手捂住嘴,眼泪终于掉下来。
林凡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五天前,在女王宫的平台上,我说过:手艺不会说谎,木头不会说谎,时间更不会说谎。今天,我想再说一句:真正的守护,不是把东西锁在玻璃柜里,而是让它在时间里继续呼吸,继续生长,继续讲述故事。”
大殿里一片寂静。
只有春萨翻译的声音,和林凡自己的心跳声。
“这枚勋章,我会永远珍藏。但它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它提醒我,守护者的路还很长,责任还很重。我会用这双手,继续刨木头,继续修石头,继续做我能做的一切——为了吴哥,为了历史,为了那些还没有出生、但有权看到这些美丽事物的人。”
他最后看向国王,深深鞠躬:
“谢谢陛下。谢谢柬国。谢谢所有信任我的人。”
话音落下。
三秒钟的沉默。
然后,掌声响起。
起初是零星的,然后迅速蔓延,最终汇成雷鸣般的掌声,在银殿里回荡,震得银砖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国王也鼓起掌来,脸上是真诚的微笑。
林凡直起身,感到胸口那枚勋章沉甸甸的,但心里却异常轻松。
他说了想说的话。
做了该做的事。
这就够了。
三、午宴的暗流
授勋仪式后,王室在玫瑰宫举行了午宴。
这是非正式的招待会,气氛相对轻松。长条餐桌上摆满了柬国宫廷菜:阿莫克鱼、牛肉沙拉、烤乳猪、各种咖喱和汤品,还有堆积如山的热带水果。
林凡作为主角,被安排在国王右侧的主宾席。这个位置让他受宠若惊——通常只有外国元首或特别重要的客人才有这个待遇。
玛雅坐在他旁边,虽然紧张,但表现得体。她小声告诉林凡哪些菜是传统的宫廷菜,该怎么吃才符合礼仪。林凡其实不太在意这些,但他感激玛雅的细心。
国王很随和,没有过多谈论授勋的事,反而和林凡聊起了木工。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动手做东西。”国王用英语说——他的英语非常流利,带着法国口音,“我在法国留学时,学过一段时间的雕塑。大理石太难了,木头相对友好一些。”
林凡有些惊讶:“陛下也做过木工?”
“尝试过。”国王微笑,“做一个简单的盒子,花了三个月。手指被凿子划伤好几次。所以我知道,真正的手艺需要多大的耐心和专注。”
他顿了顿,看向林凡手上的老茧:
“你的手,就是你的勋章。比今天我给你的那枚更真实。”
林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胸前的勋章,忽然明白了国王的意思。
“谢谢陛下理解。”他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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