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生长(2/2)
林凡用手触摸那些字迹。四百年前,他的祖先在这里立下第一根柱子,搭起第一个屋顶。然后一代代人重修、扩建、守护,直到今天。
“更奇怪的是这里。”父亲移动手电光,照向梁柱的接合处。
那里有一个特殊的榫卯结构,不是常见的燕尾榫或透榫,而是一种林凡从未见过的、极其精巧的嵌套结构。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也堪称精妙。
“这工艺……”林凡仔细端详,“失传了。”
“我打听过了,村里最老的陈爷爷,今年九十三岁,说他太爷爷那辈还有人会做这种‘神仙榫’,后来就失传了。”父亲说,“传说这种榫卯不用一钉一胶,全靠巧力咬合,地震都震不散。”
林凡立即拍照,把图像传回北京团队,让他们做结构分析。同时,他请父亲联系陈爷爷,想听老人讲讲关于“神仙榫”的传说。
当晚,林凡一家住在老屋。母亲做了满满一桌菜,不停给林愿夹这个夹那个。小家伙坐在儿童椅上,吃得满嘴油光。
饭后,陈爷爷被请来了。老人虽然腿脚不便,但精神矍铄,耳朵有点背,说话要大声。
“神仙榫啊……我太爷爷说过。”陈爷爷眯着眼睛回忆,“说是明朝的时候,咱们这儿出了个姓林的木匠神仙,手艺通天。他做的榫卯,不用钉子不用胶,拆开是零碎,合上是整体。最神奇的是,他做的房子会‘呼吸’,冬暖夏凉。”
“后来呢?”林凡问。
“后来……后来就没人会了。”陈爷爷叹气,“我爷爷那辈还想学,但口诀失传了,只看样子做不出来。我爹说,那手艺太精,一般人学不会,慢慢就绝了。”
林凡把白天拍的照片给陈爷爷看:“您看是不是这种?”
陈爷爷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忽然激动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神仙榫!你看这弧度,这咬合,我的老天爷……四百年了,它还好好儿的!”
那一刻,林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一种失传四百年的技艺,就静静地躺在他家族的祠堂里,等待着被人重新发现、理解。
“爸,修缮方案要调整。”林凡对父亲说,“这个‘神仙榫’不能动,要原样保护。我们不仅要修祠堂,还要研究这个技艺,想办法‘复活’它。”
父亲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在我们手里毁了。”
当晚,林凡连夜工作。他先把“神仙榫”的高清图像和三维扫描数据传回北京,要求团队立即成立专项研究小组。然后起草了一份报告,申请将林氏祠堂列为“传统建筑技艺活态传承研究基地”。
凌晨两点,玛雅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书房。
“还不睡?”
“睡不着。”林凡揉揉太阳穴,“你知道吗?我今天触摸那个榫卯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摸到了四百年前那位祖先的手。他的手通过这个榫卯,和我的手碰在一起。”
玛雅在他身边坐下:“所以绘本里,我画了一条‘光之链’——从古到今,无数双手在传递同一盏灯。”
“光之链……”林凡重复这个词,“真好。”
“林凡,你有没有想过,”玛雅轻声说,“你重生回来,也许就是为了重新连接这些断裂的链条?圣栲寺的链条,养心殿的链条,现在又是祠堂的链条。”
林凡怔住了。这个问题,他其实想过,但不敢深想。总觉得太过玄妙,太过宿命。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确实觉得,每一次发现、每一次连接,都让我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玛雅握住他的手:“那就继续做。我和愿愿,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这些链条一截一截重新亮起来。”
窗外,老村的夜很静。偶尔有狗吠声,远远传来,又消失。
四百年前的祠堂里,那个“神仙榫”静静地躺在梁柱之间,等待着被理解、被讲述、被传承。
而四百年后的今夜,一个重生者正在灯下工作,试图重新点亮那根断裂的链条。
时间很长,也很短。
传承很难,也必须做。
回到北京后,“神仙榫”的研究迅速展开。
苏晓带领的团队用有限元分析模拟了榫卯的受力状态,结果令人惊讶:这种结构在承受垂直压力时,会自然产生水平方向的预应力,形成一种自稳定系统。换句话说,它越压越稳。
“这完全违背了常规力学认知。”苏晓在视频会议上兴奋地说,“但它确实有效!四百年前的工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凡想起陈爷爷说的“木匠神仙”,也许不是神仙,而是某位天才工匠,通过长期的实践和观察,摸索出了这种符合自然规律的构造。
“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复制,而是理解原理。”林凡指示,“然后看看这种原理,能不能应用到现代木结构建筑中。”
与此同时,“匠星奖”评选正式启动。公告发布后一周,收到了全国各地三百多份申报材料。有修复敦煌壁画的画师,有传承徽州三雕的匠人,有专修福建土楼的老师傅,还有一位七十八岁的老太太,一辈子都在绣少数民族服饰,保存了十七种濒临失传的绣法。
评审委员会由林凡亲自担任主任,成员包括周启明、几位分会主席、以及特意邀请的两位媒体代表。评审标准很明确:一看技艺水平,二看传承贡献,三看创新意识。
评审会开了整整两天。每一份材料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生,一段坚守的故事。
让林凡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来自四川的羌族木匠,叫尔玛。他申报的材料很简单:几张照片,一段手写的文字。照片里是他在大山深处修复一座羌碉,工具简陋,环境艰苦。手写文字里说:“我爷爷的爷爷就是修碉楼的,传到我,不能断。现在年轻人都不学,我教了三个徒弟,都是外地来的大学生。他们学得慢,但肯学。只要有人肯学,这手艺就断不了。”
评委们为是否给他奖项争论了很久。有人认为他技艺水平不是最高的,有人认为他传承贡献很大。最后林凡说:“‘匠星奖’的‘星’,不是指最亮,而是指在黑暗中最坚持发光的那颗。尔玛师傅在大山里坚守,教外地大学生,这种开放和坚持,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投票通过,尔玛入选首批“匠星奖”。
名单公布那天,林凡特意给每位获奖者打了电话。当电话接通尔玛时,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林主任……我真的……得奖了?”
“真的,尔玛师傅。祝贺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我爷爷……我爹……他们要是知道……该多好……该多好……”
那一刻,林凡觉得,所有的工作都值了。
颁奖典礼定在故宫报告厅。十位获奖者从全国各地赶来,有的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进故宫。林凡安排他们提前一天到,由志愿者带着参观。
尔玛师傅站在太和殿前,仰头看着那座中国最大的木结构建筑,久久不语。陪同的志愿者问他怎么了,他说:“我修了一辈子木头,今天才知道,木头可以修得这么……这么有气势。”
颁奖典礼上,每位获奖者都有一段三分钟的视频介绍。轮到尔玛时,画面是他在大山深处工作的场景:背着一捆木料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在简陋的工棚里打磨工具,手把手教年轻徒弟画线……
视频结束,尔玛上台。他穿着羌族传统服饰,有些拘谨。林凡把奖杯递给他时,他双手接过,深深鞠躬。
主持人请他讲两句。他握着话筒,手在抖:“我……我不会说话。我就想说……谢谢。谢谢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些老手艺人。我会继续修,继续教。只要我眼睛还看得见,手还能动,这手艺……就绝不了!”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观众在擦眼泪。
典礼结束后,林凡邀请获奖者们参加一个小型座谈会。他想听听他们最真实的需求和困难。
老师们的话很朴实:需要更稳定的项目来源,需要基础的医疗和养老保障,需要学习新知识的机会,需要和年轻人交流的平台。
林凡一一记下。这些,都将成为联盟下一步工作的重点。
晚上,庆功宴设在故宫的角楼餐厅。窗外,护城河倒映着角楼的灯光,美得如诗如画。
尔玛师傅端着酒杯走到林凡面前:“林主任,我敬您一杯。您做的事,是积德的事。”
林凡和他碰杯:“是您们一直在积德,我只是把光聚起来,让更多人看见。”
宴会进行到一半,林凡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神仙榫的初步研究报告出来了,你猜怎么着?那个结构,和现代航天器用的某种连接原理很像。”
林凡立即走到安静处,给父亲回电话。
“爸,具体怎么说?”
“北京团队那边做了分析,说那个榫卯的应力分布,和某种航天器太阳能帆板的折叠连接结构很相似。都是利用材料弹性形变产生预应力,实现自锁定。”父亲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四百年前的木匠,怎么知道这个?”
林凡也感到震惊。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一种深刻的智慧——古代工匠通过长期的实践,摸索出了符合自然规律的最优解,而这种最优解,与现代科技在一些前沿领域的发现不谋而合。
“这说明,传统智慧里,有我们还没完全理解的科学。”林凡说,“我们要做的不是‘复古’,而是‘重新发现’。”
挂断电话,林凡站在角楼的窗前,望着夜色中的故宫。
这座六百年的宫殿,这片土地下,还埋藏着多少失传的智慧?还有多少像“神仙榫”这样的奇迹,等待着被重新发现、重新理解、重新点亮?
路还很长。
但至少今天,有十颗“匠星”被点亮了。
至少今天,一根断裂了四百年的链条,开始重新连接。
至少今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使命——不是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专家,而是做一个连接者,连接古今,连接东西,连接学院与民间,连接失传的智慧与未来的可能。
回到宴会厅,玛雅正在给获奖者们看绘本的初稿。尔玛师傅指着画面上的一盏灯,用生硬的普通话说:“这灯好,暖和,不像电灯那么刺眼。”
“因为这是守护者点的灯。”玛雅温柔地说,“用四百年的木头做灯座,用今天的蜡烛做灯芯,用明天的手去保护它不被风吹灭。”
尔玛师傅似懂非懂,但用力点头:“对,不能灭。灭了,路就看不见了。”
林凡走过去,握住玛雅的手,又向尔玛师傅举杯:“为了不灭的灯。”
“为了不灭的灯!”在场所有人举杯。
那一刻,角楼外的北京城灯火辉煌,角楼内的这盏小小的、象征性的灯,却似乎比所有的光都更温暖,更持久。
因为它承载的,不仅是光,还有时间,还有记忆,还有一代代人默默伸出的、守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