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生长(1/2)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视频会议,在周三晚上九点开始。
林凡提前半小时登录系统,调试设备。书房里,玛雅带着林愿在隔壁房间——小家伙病刚好,还有点粘人。
屏幕上陆续出现一个个小窗口:巴黎总部的会议室、内罗毕的区域办事处、曼谷的文化遗产中心……最终,十二个国家的代表全部上线。主持人是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司的副司长,一位法国女士,声音优雅而清晰。
“感谢各位在各自时区的深夜或清晨参加这次会议。”她开场道,“本次会议的主题是‘传统知识在现代遗产保护中的创新应用’。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中国的林凡教授,他领导的团队在这个领域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探索。”
轮到林凡发言时,他把摄像头调整到最佳角度,身后是书架和一幅中国山水画——既专业,又有文化特色。
“各位晚上好,或早上好。”他用英语开场,语气从容,“我想分享的不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而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探索过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林凡用简洁的语言和直观的图表,介绍了天然保护剂的研发思路:如何从东巴经古方中寻找灵感,如何用现代科技分析验证,如何在应县木塔等实际项目中应用,以及——他特意强调的——如何与传统工匠的经验相结合。
“我们最大的发现是,”林凡展示了一张对比图,“当现代科学数据与传统工匠的直觉判断一致时,那通常就是最优解。科学提供‘是什么’,传统智慧提供‘为什么’。两者结合,才能产生真正可持续的保护策略。”
提问环节,一位来自秘鲁的代表问:“林教授,您的方法对土质建筑是否适用?我们在马丘比丘的保护中遇到很多难题。”
“原理相通,但具体技术需要调整。”林凡回答,“我们正在和意大利的同事合作,研究适用于不同材质(木、石、土、砖)的‘保护剂家族’。核心思想不变:尊重材料特性,顺应环境条件,在传统中寻找智慧。”
一位肯尼亚代表关心资金问题:“发展中国家往往缺乏研发资金,如何推广这种方法?”
这是实际问题。林凡早有准备:“我们正在建立‘开源保护方案库’,所有非核心技术都会公开共享。同时,联盟设立了国际援助基金,首批五百万美元已经到位,专门支持发展中国家的遗产保护创新项目。”
会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副司长总结:“林教授的工作为我们展示了一条新路径——不是用现代技术取代传统,而是让两者对话、融合。这正是教科文组织所倡导的文化多样性保护理念。”
下线后,林凡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次会议很成功,但更让他感到压力的是接下来的承诺——开源方案库、国际援助基金,这些都需要实实在在的投入和运作。
手机震动,是秘书发来的消息:“林主任,联盟首批项目中期汇报会定在下周五。三十七个项目负责人全部要求到场。另外,‘匠星奖’评选方案已经起草完毕,请您审阅。”
林凡回复“收到”,然后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隔壁房间传来玛雅哄林愿睡觉的轻柔歌声。
他起身,轻轻推开门。玛雅正抱着林愿在屋里慢慢踱步,哼着一首柬国民谣。月光透过窗帘,洒在母女身上。
“睡着了?”林凡轻声问。
“刚睡着。”玛雅小心翼翼地把林愿放进婴儿床,“会议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又接了几个新任务。”
玛雅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最近白头发多了。”
“正常。”林凡握住她的手,“爸说,操心的人老得快。”
两人相视一笑。这笑容里有疲惫,也有理解——理解彼此的选择,理解这个家庭正在承担的重任。
周五的联盟项目汇报会,在故宫新建的数字博物馆会议室举行。
三十七个项目负责人,加上各分会主席、专家委员,近百人把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林凡坐在主席台中央,面前是厚厚的项目报告册。
汇报从早上九点持续到下午六点。每个项目十五分钟展示,五分钟提问。内容五花八门:故宫倦勤斋的通景画修复、山西平遥古城的砖墙防风化处理、云南哈尼梯田的生态维护、苏州园林假山的微生物防治……
林凡认真听着,不时记录。他发现一个现象:那些进展顺利的项目,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项目团队里既有年轻的技术人员,也有经验丰富的老工匠。而那些遇到困难的项目,往往是纯学术团队或纯工匠团队。
下午茶歇时,林凡把这个观察告诉坐在旁边的周启明。
“你看得很准。”周启明点头,“文化遗产保护是个特殊领域,既需要科学的严谨,也需要艺术的直觉,还需要手艺的精准。三者缺一不可。”
“所以我们的‘传统工匠人才库’计划必须加快。”林凡说,“今天好几个项目负责人都提到,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傅合作。”
“但还有一个问题。”周启明提醒,“老工匠们往往没有学历,不会用电脑,甚至不太会说普通话。怎么把他们纳入现代项目管理的体系?”
这确实是个难题。林凡思考片刻:“我们可以设计一套‘双负责人制’——技术负责人负责项目管理、文档、汇报;工匠负责人专注于技术实施。两人配合,互补短板。”
“那沟通成本会很高。”
“但值得。”林凡坚定地说,“如果我们为了管理方便而把老工匠排除在外,那才是最大的损失。他们的经验,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茶歇结束,汇报继续。最后一个项目是林凡老家祠堂的修缮。负责人写的是“林氏父子”,汇报由林凡亲自做。
他展示了三维扫描模型、结构分析数据、修缮方案细节,最后放了一段视频:父亲和几位老师傅在现场工作的场景。视频里,父亲用传统探伤器检查木料,一边敲一边讲解;旁边,年轻的技术员用便携式仪器做同步检测。
“两种方法,得出同样的结论。”林凡指着对比数据,“传统的‘听音辨木’和现代的‘应力波检测’,在这个案例中完美吻合。这说明什么?说明传统经验里蕴含着科学原理,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台下有人提问:“林秘书长,这个项目的预算远低于同类项目,如何保证质量?”
“因为我们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原有材料,减少了更换;因为工匠们用的是最合适的传统技法,而不是最昂贵的现代工艺;还因为——”林凡顿了顿,“因为这个项目不是商业项目,是家族传承项目。工匠们拿的报酬不高,但投入的心血是百分之百。”
他放出一张照片:几位老师傅蹲在祠堂门口吃午饭,简单的馒头咸菜,但笑容灿烂。
“我问过这几位老师傅,为什么愿意接这个‘不赚钱’的活儿。陈师傅说:‘这是我太爷爷参与建的祠堂,我能来修,是福气。’李师傅说:‘手艺传了四代,不能断在我手里。’”
会议室安静下来。
“文化遗产保护,最终保护的是什么?”林凡看着台下,“不仅是建筑本身,更是人与建筑的情感联结,是代代相传的守护意识。如果我们只用商业逻辑来衡量,很多真正重要的东西就会被忽略。”
汇报会结束时,林凡宣布:“‘匠星奖’评选正式启动。我们不仅要奖励那些做出突出贡献的工匠,还要把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技艺、他们的精神,记录下来,传播出去。”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礼节性的。
周末,林凡兑现承诺,带林愿去医院复查。
儿童医院里人山人海。林凡抱着女儿,玛雅拿着病历,在候诊区等了近一个小时。周围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奶粉和焦虑的味道。
林愿已经十一个月大,病好后精神不错,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小朋友。一个小男孩凑过来,想摸她的脸,被她躲开了,紧紧抱住林凡的脖子。
“她认生。”玛雅笑着说。
“像我。”林凡说,心里却想,自己前世好像并不认生,是这辈子的性格有些不同?还是因为有了家庭,有了要守护的人,本能地变得警惕?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开了点维生素。
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林凡提议:“去公园走走吧,愿愿好久没晒太阳了。”
附近的公园里,秋意正浓。银杏叶金黄,枫叶火红,草地上有孩子在奔跑嬉戏。林凡推着婴儿车,玛雅挽着他的手臂,三人慢慢走着。
“绘本的初稿完成了。”玛雅忽然说。
“这么快?”
“其实画了三个月了,只是最近才把故事线理顺。”玛雅从包里拿出一本打印稿,“想让你第一个看。”
林凡接过稿子。封面上是《守护者之歌》的书名,下面一行小字:“给所有默默守护文明之光的人”。
他坐在长椅上,一页页翻看。玛雅的画风温暖细腻,文字简洁有力。故事从圣栲寺的废墟开始,经过养心殿的脚手架、剑桥的讲台、应县木塔的剪彩、祠堂的修缮,最后落在一盏温暖的灯上——正如他建议的那样。
但让林凡意外的是,玛雅在故事里加入了许多他都不知道的细节:父亲深夜打磨工具的背影,苏晓在实验室熬夜的黑眼圈,李建国老师傅颤抖的手依然稳稳握住刨子,甚至还有陈杰在狱中写论文的场景……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林凡问。
“采访。”玛雅微笑,“我趁你忙的时候,一个一个去找他们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坚持。把这些故事连起来,才是完整的‘守护者之歌’。”
林凡翻到最后一页。画面上,一盏灯从古老的窗户透出暖光,照亮一个小女孩前行的路。小女孩手里拿着一片木雕——那是林凡给林愿刻的第一个玩具。
画面下方,玛雅写着一行字:“光会老去,但不会熄灭。手会颤抖,但不会放下。路会很远,但不会孤单。因为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林凡合上画稿,久久不语。
“怎么了?不好吗?”玛雅有些紧张。
“不是。”林凡握住她的手,“是太好了。好到……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赞美。”
“你配得上。”玛雅认真地说,“但这不是赞美你一个人,是赞美这条路上所有的人。”
林愿在婴儿车里咿呀叫起来,小手伸向空中飘落的银杏叶。林凡摘了一片完整的叶子,放在她小手里。小家伙紧紧握住,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一刻,公园里的喧嚣仿佛远去。只有阳光、落叶、一家三口,和那份刚刚完成的、记录着无数人故事的画稿。
林凡忽然明白,所谓的“生长”,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突破,也可以是这种安静的、日常的、却扎实向前的状态。
周一,林凡收到父亲发来的消息:“祠堂正梁上有新发现,速回。”
他立即订了当天下午的票。这次玛雅和林愿也一起回去了——玛雅想为绘本补充一些祠堂修缮的细节,林愿也该让爷爷奶奶多看看。
到老家时已是傍晚。父亲没在车站等,直接让他们去祠堂。
祠堂里搭起了临时照明,几位老师傅还在工作。见林凡一家来了,父亲从脚手架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
“你看。”他领着林凡爬上脚手架,来到正梁下方。
手电光里,正梁的侧面有一片被烟熏黑的区域。父亲用软布轻轻擦拭,黑色的烟垢下,竟然露出一行更早的题记!
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辨:“大明万历三十五年林氏建祠”。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林凡轻声计算,“比我们知道的道光二十三年早了236年。”
“也就是说,这祠堂至少有四百多年历史了。”父亲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林家,在这里扎根四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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