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扎根(1/2)
国家文化遗产保护技术创新联盟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会议中心召开。
林凡提前半小时到达,站在会场门口看着工作人员调试设备。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联盟的徽标——一枚变形榫卯结构,既像双手相握,又像古今交汇。下方是那行他亲自拟定的宗旨:“守正创新,薪火相传”。
“林主任,参会人员已经到齐百分之八十。”秘书小跑过来汇报,“但……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
“西安来的赵教授和南京的王教授,为木构分会主席人选争执不下。两人在休息室已经争论了二十分钟。”
林凡皱了皱眉。这是预料之中的——联盟刚成立,八个专业分会的主席位置,自然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但他没想到,冲突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我去看看。”
休息室里,两位年过半百的学者正面对面站着,脸色都不太好看。周围几位其他专家试图调解,但效果甚微。
“赵老,王老。”林凡走进去,语气平静,“会议马上开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在会上讨论。联盟是共商共建的平台,不是论资排辈的擂台。”
赵教授转过身,他专攻唐风建筑,在西北地区影响很大:“林主任,我不是争位子。我是说,木构保护分会如果只盯着故宫、应县木塔这些‘明星项目’,忽略了遍布全国的古村镇、老民居,那就是本末倒置!”
王教授来自东南大学,研究重点是江南园林和徽派建筑:“我没有说忽略。但分会主席必须要有足够的国际视野和现代科技背景。我们不能只守着老方法,要创新!”
“创新不是抛弃传统!”赵教授提高音量。
“传统不是固步自封!”王教授毫不示弱。
林凡听明白了。这不仅是人事之争,更是理念之争——保护的重心应该放在哪里?是金字塔尖的国家级文物,还是广泛分布的民间遗产?是坚守传统工艺,还是拥抱现代科技?
“两位老师说得都对。”林凡开口,声音不高,但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既能理解传统、又能运用现代、既关注重点工程、也重视民间遗产的主席。我个人建议,木构分会设双主席制,赵老师负责传统技艺传承与民间保护实践,王老师负责科技创新与国际交流。两位配合,正好互补。”
这个提议出乎所有人意料。双主席制在学术组织里很少见,容易导致权责不清。
“林主任,这……”王教授迟疑。
“我知道这有风险。”林凡坦诚地说,“但联盟本来就是要做创新尝试的。如果连组织架构都不敢创新,还谈什么技术创新?两位老师都是业内翘楚,合作起来,一定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他看向两位教授:“联盟不是官场,是做事的地方。事情做好了,历史会记住我们;事情做砸了,再高的位置也没意义。两位觉得呢?”
沉默。赵教授和王教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对抗渐渐转为思考。
“我同意。”赵教授先开口,“老王在国际交流方面确实有优势。”
“老赵对民间遗产的熟悉无人能及。”王教授也松了口,“双主席,可以试试。”
一场潜在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林凡知道,这只是开始。联盟汇聚了全国最顶尖也最有个性的专家,未来的碰撞不会少。
会议正式开始。林凡作为联盟秘书长(陈部长坚持让他担任此职,说“做事的人要掌舵”)做开场报告。
他没有讲空话,直接切入实际问题:“联盟首批启动的三十七个项目中,有十二个是国家重点项目,二十五个是地方特色项目。我建议,每个国家项目必须带一个地方项目,形成帮扶机制。比如故宫养心殿项目组,要对接云南某个古村落保护项目。”
台下有人举手:“林秘书长,这样会不会分散精力?国家项目本身任务就很重。”
“会。”林凡承认,“但如果我们只盯着金字塔尖,塔基塌了,塔尖也保不住。文明不是几座宫殿构成的,是千千万万个村庄、城镇、市井生活构成的。保护必须系统化,不能碎片化。”
他又投出一张图表:“联盟的第一项制度创新,是建立‘项目透明度平台’。所有项目的进度、经费、技术细节,除涉密内容外,全部公开。接受社会监督,也接受同行评议。”
台下响起议论声。公开透明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压力——做得好不好,所有人都看得见。
“我知道这有压力。”林凡说,“但有压力才有动力。遗产保护花的是纳税人的钱,用的是民族的记忆,我们没有权利关起门来做事。”
会议开了整整一天。下午的分组讨论更是激烈,八个专业分会各自开会,林凡穿梭在各个会议室之间,聆听、调解、拍板。
到晚上七点,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时,终于形成了初步决议:八个分会的主席名单确定(三个分会采用双主席制),三十七个项目的负责人落实,透明度平台开发小组组建,还有——林凡特意加入的——传统工匠人才库建设启动。
“最后还有一件事。”林凡在总结时说,“联盟设立‘匠星奖’,每年评选十位在基层默默奉献的传统工匠。获奖者可以获得奖金、培训机会,以及——最重要的——他们的技艺会被系统记录、研究、传承。”
台下响起掌声。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散会后,林凡最后一个离开。秘书递给他一份材料:“林主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发来了会议议程草案。另外,老家那边来电话,说您父亲问祠堂修缮的具体时间。”
林凡揉揉太阳穴:“帮我订周末回老家的票。联合国会议……安排在下周三晚上吧,视频参加。”
“可是下周三晚上您已经安排了三场——”
“那就压缩成两场。”林凡打断,“有些事,必须亲自做。”
周五傍晚,林凡独自坐上回老家的高铁。
玛雅和林愿没跟着来——林愿有些感冒,玛雅要照顾她,而且绘本创作进入了关键期。林凡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忽然有种奇异的感受:这趟旅程,像是某种回归仪式。
父亲在车站等他,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有一股木屑和桐油混合的味道,是林凡从小闻惯的。
“吃了没?”父亲问。
“车上吃了点。”
“你妈炖了鸡汤。”
简短的对话后,就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尴尬,而是一种默契——两个男人都知道要做什么,不需要多余的话。
祠堂在老村东头,是林氏宗族三百年前建的。三进院落,青砖灰瓦,木雕精美但已斑驳。门口那对石狮子,一只耳朵缺了半块,据说是文革时被砸的。
“旧瓦拆了,椽子露出来了。”父亲打着手电,带林凡走进正厅,“你看,大梁上有题记。”
手电光柱里,一行墨字清晰可见:“大清道光二十三年岁次癸卯仲秋吉旦林氏合族重建”。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林凡轻声念出,“鸦片战争刚结束。”
“对。”父亲说,“那年咱们这儿闹饥荒,但族人还是凑钱重修了祠堂。老祖宗们觉得,房子可以破,祠堂不能倒。”
林凡用手触摸那些梁柱。木材是楠木,近两百年过去,依然坚实,只是表面有了裂纹和虫蛀的痕迹。
“怎么修?”父亲问。
林凡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按最“规范”的做法,应该整体落架大修,更换所有受损构件,做全面的防虫防腐处理。但那样要花几百万,工期至少半年,而且——最重要的是——祠堂会失去“活气”,变成一个完美的标本。
“局部加固,重点保护。”林凡说出自己的想法,“受损的榫卯重新做,虫蛀的部分挖补,裂缝用天然保护剂渗透加固。屋顶瓦片,能用的尽量用,实在不能用的,用同年代的老瓦替换。”
父亲点点头:“不搞大拆大建?”
“不搞。”林凡说,“祠堂不是故宫,它是宗族活着的记忆。修得太新、太完美,反而断了那种记忆的连续性。我们要做的不是让它回到1843年,而是让它从1843年健康地活到今天,再活到未来。”
这个理念,是他在剑桥时想清楚的。不同的建筑,有不同的“生命预期”和“社会功能”,保护策略应该因“建”制宜。
第二天,测绘开始。林凡带来了一套便携式三维扫描仪,父亲则拿出传统的丈杆、墨斗、角尺。两代人,两种工具,开始合作。
扫描仪的激光点在梁柱上游走,电脑屏幕上逐渐构建出祠堂的数字模型。父亲用丈杆量着步架,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下尺寸,嘴里念念有词:“五举拿头,六举拿头……”
那是古建行当的举架口诀,林凡小时候听父亲念过,但一直没完全懂。
“爸,这口诀能教我么?”林凡问。
父亲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你现在用机器就能测出来,还要这老口诀?”
“机器测出来的是数据,口诀里的是智慧。”林凡认真地说,“数据告诉我‘是多少’,智慧告诉我‘为什么是这样’。”
父亲沉默片刻,然后开始讲解:“举架就是屋顶的坡度。咱们北方雨水少,举架就缓些;南方雨水多,举架就陡些。口诀里的‘五举’‘六举’,指的是举高与步架的比例。比例合适,屋顶排水顺畅,结构也稳定。”
他指着正厅的屋顶:“你看,这祠堂用的是五举拿头接六举。为什么?因为正厅要庄严,坡度缓些;前后檐要排水,坡度陡些。老祖宗不懂力学计算,但经验告诉他们这样最合适。”
林凡听着,忽然想起剑桥那位老先生的父亲说的那句话:“木头断了可以接,只要找到纹路相通的地方;文明碎了也可以续,只要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此刻,他和父亲,就在找那种“纹路相通”。
一天的测绘结束,数字模型基本完成。林凡把数据传回北京团队,让他们做结构力学校核。父亲则开始准备修缮用的木材——不是去市场买,而是从老屋拆下来的旧料里挑。
“这些料,放了三四十年了。”父亲拍打着一根老榆木,“干透了,定性了,比新料稳当。”
“但可能有虫蛀。”
“所以要先‘看病’。”父亲拿出一个听诊器一样的东西——其实是自制的木料探伤器,一头敲击木料,一头贴在耳边听声音,“实心的地方声音沉,空心的声音浮。这是你爷爷教的。”
林凡接过探伤器,学着父亲的样子听。开始听不出区别,但反复几次后,渐渐能分辨出声音的细微差异。
“这个有点空。”他指着一根椽子。
父亲点点头:“挖补。把坏的那块挖掉,补上好的木块,顺着纹理补,胶都不用多打,靠榫卯咬合。”
这是最传统的做法,费工费时,但最尊重材料本性。
晚上,父子俩在祠堂边的临时工棚里吃饭。母亲送来的饭菜,简单但可口。就着一盏昏黄的灯,两人对着白天的测绘图纸讨论。
“东北角的柱子下沉了三公分。”林凡指着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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