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新敌(2/2)

“龙井,今年新采的。”她塞给林凡,“慕白说了,让你常来。他一个人闷得慌,就喜欢跟年轻人说话。”

“一定来。”

走出胡同,阳光正好。

林凡握着那罐茶叶,心里有了底。

四、玛雅的早晨

同一时间,暹粒,乌那隆寺。

清晨六点,玛雅在僧侣的诵经声中醒来。

她在寺院后院的客舍已经住了五天。房间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外是茂密的菩提树,鸟鸣清脆。

乌泰师父安排得很好。每天有专人送三餐,清淡但营养;每隔两天有医生来检查胎象;诵经时间她可以去佛堂静坐,或者在后院散步。

身体好了很多。先兆早产的迹象基本消失,宝宝又恢复了活力,每天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

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玛雅起床,洗漱,换上宽松的棉布长裙。推开窗,热带早晨湿润的空气涌进来,带着花香和香火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林凡。

“醒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刚醒。你呢?一夜没睡?”

“在实验室待到三点,睡了四个小时。”林凡说,“今天要见几个重要的人。”

“别太累。”

“知道。”林凡顿了顿,“宝宝好吗?”

“好得很。”玛雅把手放在肚子上,“刚才还踢我,可能在练功夫。”

林凡在电话那头笑了,很轻,但玛雅能听出里面的温柔。

“林凡,我有个想法。”她忽然说。

“你说。”

“我想……做点事。”玛雅看着窗外,“不能总在这里养着,太闷了。乌泰师父说,寺里最近在整理经书,有些贝叶经年代久了,需要修复。我以前跟妈妈学过一点装裱,也许能帮忙。”

林凡沉默了几秒:“你身体行吗?”

“医生说了,适当活动有好处。而且是在室内,很安全。”

“那……别太累。不舒服马上停下。”

“好。”玛雅心里一暖,“林凡,你在北京,也要小心。张伟说,那个陈杰不会罢休的。”

“我知道。”林凡的声音坚定起来,“你放心,我能应付。”

挂了电话,玛雅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她想念林凡,想念他们在柬国的家,想念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讨论工作的日子。但现在,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助力,而不是负担。

敲门声响起,是小沙弥送早餐来了。

简单的米粥、水果、蒸南瓜。玛雅吃完,收拾好碗筷,走出房间。

佛堂里,乌泰师父已经在了。老僧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几卷破损的贝叶经,正在用毛笔小心翼翼地修补。

“师父早。”玛雅合十行礼。

“玛雅,来。”乌泰师父招手,“看看这个。”

玛雅走过去,坐在旁边的蒲团上。贝叶经的叶片已经发黑变脆,上面的巴利文字迹模糊,有些地方破了个洞。

“这是十四世纪的《本生经》。”乌泰师父说,“当年从锡兰传来,全柬国只有三套。这一套保存最差,但内容最全。”

“怎么修?”

“先用软毛刷清理灰尘,再用稀释的胶水填补破损,最后用特制的墨水补写缺失的文字。”师父示范了一遍,“很慢,很细,急不得。”

玛雅看得很认真:“我可以试试吗?”

乌泰师父看了她一眼,笑了:“你心静,手稳,适合做这个。来,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递给她一把小刷子,一片破损轻微的贝叶。

玛雅接过来,屏住呼吸,开始清理叶片边缘的灰尘。动作很轻,很慢,像对待婴儿。

时间缓缓流逝。

佛堂里很安静,只有毛笔划过叶片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诵经声,还有风吹过菩提树的哗啦声。

玛雅忽然觉得,这种安静很熟悉——就像林凡在工棚里修木头时的那种专注,那种与材料对话的虔诚。

“师父,”她轻声问,“修经和修房子,是不是一样的?”

乌泰师父没抬头:“怎么说?”

“都是把破损的东西恢复原样,让它们继续流传下去。”

“不一样,也一样。”老人慢慢说,“修房子,修的是形;修经,修的是神。但最终,都是修心。”

“修心?”

“嗯。”乌泰师父停笔,看向她,“面对破损,不急不躁;面对困难,不怨不弃;面对时间,不惧不悔。这就是修心。”

玛雅若有所思。

“林凡在修故宫,是在修中国的记忆。”师父继续说,“你在修经,是在修佛法的记忆。形式不同,但心是一样的——一颗想留住美好、传递美好的心。”

玛雅眼眶微热。

“谢谢师父。”

“不用谢。”乌泰师父低下头,继续工作,“好好修。等你修好了这一卷,我教你下一卷。等你修好了十卷,你就有资格教别人了。”

玛雅点头,手里的动作更加虔诚。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贝叶经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发光。

五、张伟的调查

上午十点,金边,东方遗产公司办事处对面的一家咖啡馆。

张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杯冰咖啡。他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花衬衫,像个普通游客。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东方遗产的股权结构图。这家公司表面上是陈杰独资,但通过层层持股,最终有30%的股份属于一家设在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

而那家离岸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是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

“果然是一伙的。”张伟低声自语。

他喝口咖啡,继续翻看资料。这些是他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东方遗产在柬国五年的项目记录、财务报表、采购清单、员工名单。

越看越心惊。

这家公司在暹粒、马德望、磅同三省承接了七个“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名义上是修复古寺古塔,实际上……

张伟调出一份采购清单:2019年3月,东方遗产从一家德国公司采购了价值八十万美元的“三维激光扫描仪”和“地质雷达”。设备清单看起来很专业。

但同一时间的施工日志显示,那三个月他们在暹粒修复的不过是一座普通小庙,根本用不上这么高级的设备。

那么,设备去哪儿了?

张伟又打开另一份文件——柬国海关的进出口记录。他发现,那批设备在进入柬国三个月后,又被“返厂维修”的名义运了出去。

但出口的目的地不是德国,是泰国。

从泰国海关记录看,设备在曼谷停留一周后,再次出口,这次的目的地是……瑞士。

“洗钱?”张伟皱眉。

不对,如果是洗钱,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而且设备是真的,海关都有查验记录。

他盯着屏幕,忽然想到什么,快速搜索“瑞士文物拍卖”。

页面跳转,出现一家日内瓦拍卖行的官网。张伟输入关键词“吴哥”“砂岩”“石刻”,筛选时间:2019年下半年。

一条拍卖记录跳出来:

2019年11月,日内瓦秋拍,“东南亚艺术专场”,一件“12世纪吴哥风格砂岩浮雕佛像”,成交价:四十二万欧元。

拍卖图录上的照片很模糊,但张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女王宫西塔楼外墙的浮雕,三年前他在修复现场见过!

他心脏狂跳,继续搜索。

2020年5月,同一家拍卖行,“柬埔寨古代石刻残件七件”,成交价合计一百二十万欧元。

2021年3月,“吴哥时期砂岩门楣”,成交价六十八万欧元……

短短三年,从柬国流出的文物,在这家拍卖行成交的就有十三件,总价值超过五百万欧元。

而所有这些文物的“来源证明”,都写着“私人收藏,20世纪早期购入”。

“狗屁!”张伟忍不住骂出声。

咖啡馆里有人看过来,他压低帽子,强迫自己冷静。

继续查。

他调出东方遗产在柬国七个项目的施工范围图,和文物失窃地点对比。虽然不完全重合,但都在同一个区域——吴哥窟保护区边缘,监管相对薄弱的地带。

所以,流程是这样的:

东方遗产以“修复保护”的名义进入某个寺庙,用专业设备对建筑进行全方位扫描,确定哪些构件有价值、易拆卸。

然后,在施工过程中,“意外”损坏某些构件,或者以“替换腐朽部件”为由,将原件偷偷运出。

高级设备用来制作仿品,替换原件。仿品做旧后,普通游客甚至专家都很难分辨。

原件则通过复杂的渠道运到欧洲,洗白成“20世纪早期收藏”,公开拍卖。

“一箭三雕。”张伟咬牙,“第一,赚了修复工程的钱;第二,赚了文物走私的钱;第三,还能用‘保护不力’打压竞争对手——比如林凡。”

他关掉页面,深吸一口气。

证据链已经完整:设备采购记录、异常物流轨迹、拍卖记录、施工范围与失窃地点关联……

但现在还不能动。

林凡说得对,要等时机。等安德森和陈杰再次出手,等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再把这些证据砸出来。

一击致命。

张伟合上电脑,给林凡发了条加密信息:

“证据已齐备,随时可用。另:玛雅安全,勿念。”

发送成功。

他站起来,结账,走出咖啡馆。

金边的阳光很烈,晒得人睁不开眼。张伟戴上墨镜,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东方遗产办事处——那栋漂亮的白色小楼,此刻在他眼里,像一座坟墓。

陈杰的坟墓。

六、安德森的演讲

三天后,国家博物馆报告厅。

“中欧文化遗产保护论坛”如期举行。能容纳三百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来自中国和欧洲的学者、官员、从业者济济一堂。

林凡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戴着口罩和帽子,尽量不引人注意。

台上,安德森正在做主题演讲:“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遗产保护标准构建”。

他的中文很流利,甚至带点京腔,显然是下过功夫的。ppt做得精美,数据翔实,案例丰富,从巴黎圣母院大火修复,到威尼斯水城保护,再到中国长城数字化监测。

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专业、开放、乐于分享的国际专家。

但林凡听出了弦外之音。

“……因此,建立统一、科学、可验证的国际标准,是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发展的必然要求。”安德森翻到最后一页,“这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责任问题。我们有义务为后世留下真实、完整、可信的历史信息。”

掌声响起。

提问环节开始。第一个提问的是个年轻学者:“安德森先生,您提到标准的‘可验证性’,但在实际操作中,不同地区的气候、材料、工艺差异很大,如何保证标准的普遍适用性?”

“好问题。”安德森微笑,“标准不是僵化的条文,是方法论。比如木材含水率监测,无论在中国还是欧洲,核心原理是一样的。差异在于如何根据当地气候调整采样频率和修正系数。这就像烹饪——同样的菜谱,在不同海拔、不同湿度下,需要微调火候和时间。”

巧妙而讨好的回答,又引来一阵掌声。

林凡举起手。

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递过来。

“安德森先生,我是故宫养心殿修复项目的林凡。”他开口,声音平静,“您刚才提到‘真实、完整、可信’,我深表认同。但我想请教一个具体问题:如果在某些特殊环境下,严格遵守国际标准会导致修复成本大幅增加,甚至可能错过最佳修复时机,这种情况下,应该优先遵循标准,还是优先保护文物?”

全场安静下来。

很多人都知道林凡和安德森背后的角力,这个问题明显意有所指。

安德森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锐利起来。

“林先生的问题很好。”他顿了顿,“我的观点是:标准不是为了增加成本,是为了保证质量。如果因为成本而降低标准,那修复就可能变成破坏。至于时机——真正的专业修复,从来不是赶时间的工作。慢一点,稳一点,是对历史负责。”

“但如果拖延会导致文物进一步损坏呢?”林凡追问,“比如柬国吴哥建筑,雨季长达半年,如果非要等到旱季再采样,可能半年内病害就会恶化到无法挽回。”

安德森笑容淡了些:“林先生在柬国的工作我很钦佩。但据我所知,女王宫修复期间的一些技术操作,确实存在与标准不符的情况。这也许就是您所说的‘特殊处理’,但客观上,也给数据的可比性和可信度带来了挑战。”

来了。公开质疑。

林凡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标准是工具,文物是目的。”他不卑不亢,“当工具不适合目的时,我们应该调整工具,而不是放弃目的。在柬国,我们调整了采样时间,但加强了数据修正和交叉验证。最终的修复效果,女王宫现在依然屹立,就是最好的证明。”

“效果是重要,但过程也要规范。”安德森语气强硬起来,“否则,今天你可以因为雨季调整采样,明天别人就可以因为省钱简化流程。标准一旦松动,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您认为,宁可让文物在等待中损坏,也要死守标准?”

“我认为,专业工作者应该有能力在标准框架内找到解决方案,而不是总想着突破标准。”

对话开始有了火药味。

主持人赶紧打圆场:“感谢两位的精彩交流!时间关系,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

林凡坐下,不再说话。

他知道,安德森已经公开亮剑。接下来的“专家团复核”,恐怕不可避免。

论坛结束后,林凡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安德森叫住。

“林先生,请留步。”

林凡转身,安德森走过来,伸出手:“刚才的讨论很精彩,希望没有冒犯。”

“学术讨论,各抒己见。”林凡和他握手。

“其实我一直很欣赏您在柬国的工作。”安德森话锋一转,“基金会最近在筹备一个‘热带地区古建筑保护’的研究项目,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可以提供充足的经费和国际平台。”

林凡心里冷笑。先是打压,再是拉拢,典型的策略。

“感谢邀请,但我目前专注于养心殿项目,暂时没有余力参与其他研究。”

“那太遗憾了。”安德森也不强求,“对了,下周二我会去故宫拜访周启明主任,递交一份关于养心殿项目技术复核的建议。希望到时候,我们能有机会更深入地交流。”

“随时欢迎。”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退让的决心。

安德森走了,林凡站在原地,手机震动。

是周启明发来的信息:“安德森正式致函,要求组织国际专家团对养心殿项目进行技术复核。陈院长让我征求你的意见。”

林凡回复:“同意复核。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专家名单要双方共同商定;第二,复核过程全程公开,允许媒体和同行监督。”

几秒后,周启明回:“好。我去谈。”

林凡收起手机,走出报告厅。

北京的傍晚,天空是淡淡的紫灰色。故宫的角楼在远处静静伫立,六百年来,它见过太多风雨,太多争斗。

但它还在那儿。

林凡深吸一口气,向故宫走去。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