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新敌(1/2)

一、夜幕下的会面

晚上九点,北京东郊,一栋隐秘的私人会所。

安德森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陈杰已经等在包厢里。这位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的亚洲区代表,看起来和照片上不太一样——五十岁上下,银灰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蓝色西装剪裁合体,戴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而非商人。

“陈先生。”安德森用流利的中文打招呼,声音温和,“久等了。”

“安德森先生,请坐。”陈杰起身相迎,努力保持镇定,“没想到您提前这么多天到。”

“计划需要调整。”安德森坐下,侍者悄无声息地倒上红酒,“评估会的结果,基金会已经知道了。很不理想。”

陈杰额头渗出细汗:“是我的失误。没想到林凡准备得那么充分,更没想到那几个老专家会突然转向……”

“借口没有意义。”安德森抿了口酒,“基金会投资你的东方遗产公司,看中的是你的本地资源和执行力。但现在,你连一个没有背景的木匠都对付不了。”

“他没那么简单。”陈杰急声道,“他在柬国五年,和僧王、文化部高层都有关系,还拿了皇家勋章。回国后又有故宫支持……”

“所以呢?”安德森打断他,“这就是你失败的理由?”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安德森放下酒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基金会的最新评估。中国古建筑修复市场,未来五年的规模预计在三百亿人民币以上。养心殿项目是风向标,谁能主导,谁就能制定行业标准。”

陈杰看着文件上的数字,心跳加速。

“林凡的技术路线一旦成功推广,碳纤维加固、微创修复会成为行业主流。”安德森继续说,“到时候,你们东方遗产的传统方案——落架大修、整体更换——就会失去市场。这不仅是丢掉一个项目,是丢掉整个未来。”

“我明白。”陈杰咬牙。

“你不明白。”安德森翻开文件第二页,“基金会已经决定,如果这次在中国失败,将全面撤出亚洲市场,转向东欧和拉美。而你,陈先生,将独自面对林凡和故宫的联盟。”

陈杰脸色煞白。

撤资?那意味着东方遗产的资金链会断裂,他十年经营的事业将毁于一旦。

“安德森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几乎是哀求,“我已经在查林凡的弱点,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什么弱点?”安德森抬眼。

“他在柬国那些事。”陈杰语速加快,“红姐的案子牵扯很广,他是关键证人。如果能找到他和红姐有私下交易的证据,哪怕只是传言,也能毁掉他的声誉。”

“证据呢?”

“正在找。还有他的资金来源——在柬国开公司,承接国家项目,那么多钱从哪里来?有没有逃税?有没有行贿?这些都是可查的点。”

安德森沉思片刻,缓缓摇头:“太慢,也太间接。”

“那您的意思是?”

安德森从包里取出第二份文件,推给陈杰。

“这是林凡在女王宫修复期间的所有技术报告,我通过特殊渠道拿到的。”他指着其中几处标注,“看这里,第四章第七节,关于砂岩加固的配比数据。还有这里,附录三,木材含水率监测的采样频率。”

陈杰仔细看,没看出问题:“这些数据……怎么了?”

“数据本身没问题。”安德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但如果有人能证明,这些数据是伪造的,或者采样方法不符合国际标准呢?”

陈杰愣住,随即明白了:“您是说要……从技术上否定他?”

“不只是否定。”安德森靠回椅背,“要彻底摧毁他的专业信誉。一个在柬国项目上数据造假的专家,回国主持故宫项目,这会是多大的丑闻?”

“但怎么证明造假?这些数据看起来都很严谨。”

“数据可以严谨,但采集过程可以挑刺。”安德森显然早有准备,“比如,国际通行的木材含水率监测,要求使用经过校准的专业设备,采样点必须均匀分布。但林凡的报告里,有些采样点明显集中在干燥区域——你可以说他是故意避开潮湿点,美化数据。”

“这……太牵强了吧?”

“学术斗争,从来不是看谁更正确,是看谁更能说服人。”安德森淡淡道,“基金会可以组织一个专家团,对林凡在柬国的所有技术报告进行‘独立复核’。只要找到几处‘疑似不规范’的操作,写成学术论文发表,就足够引发质疑。”

陈杰眼睛亮起来:“然后我们趁机提出,对养心殿项目也进行独立复核?”

“没错。”安德森点头,“一旦复核启动,项目就会暂停。拖上三个月,故宫等不起,舆论等不起,最后只能换人。”

“高明!”陈杰兴奋道,“那专家团……”

“基金会来组织。”安德森说,“欧洲三位,美国两位,日本一位,都是古建保护领域的权威。他们出面,故宫必须重视。”

“费用呢?”

“基金会承担。”安德森看着他,“但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一周内找到至少两个林凡的技术‘疑点’,要有照片或视频证据;第二,联系国内媒体,预热‘国际专家质疑柬国修复数据’的新闻;第三,安排我和故宫高层的会面,我要亲自递交复核申请。”

陈杰迅速盘算:“前两点没问题,第三点……故宫那边,陈院长可能不会见您。”

“那就见周启明,或者分管技术的副院长。”安德森说,“以学术交流的名义。记住,我们不是去吵架,是去表达‘专业关切’。”

“我明白了。”

“还有,”安德森补充,“那个叫苏晓的女孩,是林凡的得力助手。想办法接触她,看看能不能争取过来。年轻人,容易动摇。”

陈杰犹豫:“她看起来对林凡很忠诚。”

“每个人都有价格。”安德森起身,整理西装,“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去试试。”

“好。”

安德森走到门口,又回头:“陈先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失败,基金会不会再给你任何支持。”

门关上,包厢里只剩下陈杰一个人。

他看着桌上两份文件,手心全是汗。

三百亿的市场,不能丢。

林凡,必须倒。

二、凌晨的实验室

同一时间,故宫古建部材料实验室。

苏晓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曲线,眼睛又干又涩。已经凌晨一点,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白炽灯发出轻微的嗡鸣。

评估会结束后,她没有去参加项目组的庆功宴,而是直接来了实验室。林凡那句话一直回响在她耳边:“安德森来了,肯定会找茬。我们要把所有数据再复核一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她理解林凡的谨慎。胜利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人不安。

屏幕上是养心殿柱子修复前后的一百多组对比数据:含水率、密度、抗压强度、弹性模量……每一个数字她都亲自核对过三遍,确保无误。

但还不够。

苏晓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整理的女王宫修复数据。她想对比两个项目的技术逻辑,看看有没有可能被攻击的薄弱点。

敲门声响起。

苏晓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林凡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林工?您怎么还没回去?”

“给你带了宵夜。”林凡走进来,把袋子放在桌上,“豆汁焦圈,老北京特色,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苏晓闻到豆汁那股特有的酸味,皱了皱眉,但还是说:“谢谢林工。”

“数据看得怎么样?”林凡拉把椅子坐下。

“都在这里。”苏晓把电脑转向他,“养心殿的数据没问题,女王宫的数据我也复核了一遍,采样规范、设备校准记录、数据分析方法,都符合国际标准。”

林凡快速浏览,点头:“辛苦了。”

“但是林工,”苏晓犹豫了一下,“我担心的是……标准本身。”

“什么意思?”

“国际标准是欧美制定的,主要针对温带气候的石材和木材。”苏晓调出几篇论文,“但柬国是热带季风气候,吴哥建筑是砂岩结构,和欧洲的石灰岩、中国的砖木都不一样。我们用的方法虽然有效,但有些细节可能……不完全符合标准条文。”

林凡沉思:“比如?”

“比如木材含水率监测。”苏晓打开一份国际标准文件,“iso要求采样点必须避开雨季和极端天气。但柬国全年只有旱季和雨季,雨季长达六个月,我们不可能等半年再采样。”

“所以呢?”

“所以我们的数据都是在雨季采集的,虽然做了湿度修正,但严格来说,不符合标准。”苏晓担忧道,“如果安德森抓住这点做文章,说我们的数据‘不标准’,很难反驳。”

林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苏晓,你读过《考工记》吗?”

“什么?”

“《考工记》,春秋时期的工艺典籍。”林凡说,“里面有一句话:‘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苏晓摇头:“没读过。”

“意思是,好的工艺要顺应天时、地利、材料特性,再加上匠人的技巧。”林凡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国际标准是死的,但建筑是活的。在柬国,雨季就是天时,砂岩就是地利。我们顺应它,而不是对抗它,这才是真正的‘标准’。”

“但安德森不会这么想。”

“所以我们要让他明白。”林凡站起来,走到窗边,“古建筑修复,不是实验室里的标准实验,是人和自然、和时间、和材料的对话。柬国有柬国的对话方式,中国有中国的。如果非要套用欧洲的标准,那才是对历史的亵渎。”

苏晓看着他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骨子里有种惊人的坚定。

“林工,如果安德森真的组织专家团来质疑,我们怎么办?”

“欢迎他们来。”林凡转身,“让他们亲眼看看养心殿的柱子,亲眼看看女王宫的塔楼。真的假不了,木头和石头不会说谎。”

“可是舆论……”

“舆论会相信看得见的东西。”林凡走回桌边,打开另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先吃饭。明天开始,我们要做两件事。”

“您说。”

“第一,把我们在柬国所有的工作记录——不仅仅是数据,还有工作日志、现场照片、视频,全部整理出来,做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林凡说,“第二,你以个人名义,写一篇学术文章,题目就叫《热带地区古建筑修复的技术适应性与标准本土化》,投给《建筑遗产》期刊。”

苏晓睁大眼睛:“我?写文章?我不行……”

“你行。”林凡把粥推给她,“你在现场干过,在实验室熬过夜,你知道每一个数据背后的故事。把这些写出来,就是最好的辩护。”

“那您呢?”

“我?”林凡笑了笑,“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帮我们说话的人。”

三、胡同深处

次日上午十点,林凡按照地址找到后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

青砖灰瓦,槐树成荫,和几百米外喧闹的酒吧街像是两个世界。他停在34号院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听松斋”。

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戴一副老花镜,穿着素色旗袍,气质娴雅。

“您找谁?”老太太问。

“请问,李慕白先生在吗?”林凡恭敬道,“我是故宫的林凡,和陈院长约好的。”

老太太打量他几眼,笑了:“你就是那个在柬国修庙的小林子?进来吧。”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青石铺地,墙角种着竹子和腊梅,正房廊下挂着几个鸟笼,画眉在里头清脆地叫。

老太太引他进屋,客厅里摆满书架,线装书、外文书、图纸卷宗堆得到处都是。靠窗的书桌前,坐着一位更老的老人,正在用放大镜看一张泛黄的地图。

“慕白,人来了。”老太太说。

老人抬起头。他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但眼睛很亮,像年轻人一样有神。

“林凡?”老人放下放大镜,“坐。”

林凡在对面坐下,老太太端来茶,然后悄声退出去。

“陈思源跟我说了你的事。”李慕白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养心殿的柱子,修得不错。”

“您听说了?”

“故宫里的事,我都知道。”老人笑了笑,“虽然退休二十年了,但耳朵还没聋。你那个柔性加固的法子,有点意思。”

林凡有些意外。李慕白,中国古建筑泰斗,梁思成的学生,参与过建国初期故宫大修,主持过敦煌、云冈的抢救工程。八十年代退休后深居简出,很少过问世事。没想到他会关注自己的项目。

“只是些尝试。”林凡谦虚道。

“尝试得好。”李慕白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来,“看看。”

林凡打开,里面是一叠老照片。黑白影像,有些已经泛黄卷边。照片上都是古建筑:应县木塔、佛光寺、独乐寺……每张照片背面都有手写的注释:拍摄时间、建筑状况、修复建议。

“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拍的。”李慕白说,“那时候没钱,没设备,连脚手架都用毛竹搭。但有一点和现在一样——怎么修,吵个不停。”

林凡翻看着照片。佛光寺的柱子用铁箍加固,独乐寺的梁架用木柱支撑,都是现在看起来“落后”的方法,但在当时,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您当时怎么决定用哪种方法?”他问。

“看情况。”李慕白喝了口茶,“木材糟朽到什么程度,结构失稳到什么程度,当地有什么材料,工匠会什么手艺……综合考虑。没有标准答案。”

“现在有了国际标准。”

“标准是给人用的,不是用来绑住人的。”老人摇头,“我听说,有洋人要来质疑你的数据?”

林凡点头:“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的代表,今天刚到北京。”

“他们想干什么?”

“可能想组织专家团,复核我在柬国的技术报告,找问题,然后质疑养心殿项目。”

李慕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梁先生当年修佛光寺,被质疑过多少次吗?”

“梁思成先生?”

“对。”老人眼里闪过回忆的光,“有人说他用钢筋混凝土加固唐代木构是‘破坏’,有人说他保留彩画不修复是‘不负责任’,还有人说他测绘方法不科学,数据不准。吵了十几年。”

“后来呢?”

“后来?”李慕白笑了,“后来佛光寺还在那儿,彩画还在那儿,梁先生的方法成了经典案例。时间,是最好的裁判。”

林凡若有所思。

“孩子,我告诉你一个道理。”李慕白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古建筑修复这个行当,看起来是技术活,其实是政治活。技术争论背后,是资源争夺、话语权争夺、未来方向争夺。欧洲人为什么急着定标准?因为他们想主导这个领域,就像他们主导艺术市场一样。”

“那我们应该……”

“做你该做的事。”老人拍拍他的手,“把房子修好,把数据做实,把道理讲清。剩下的,交给时间,交给历史。真金不怕火炼,好的修复,经得起任何质疑。”

林凡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谢谢李老。”

“别谢我。”李慕白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但如果你需要有人替你说话,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几分薄面。”

“已经帮了很多了。”

“还有,”老人忽然睁开眼,“那个叫安德森的,我认识。”

林凡一愣。

“二十年前,他在大英博物馆工作,负责中国文物部。”李慕白慢慢说,“那时候他们想买一批敦煌绢画,我带队去谈判。安德森是对方的技术顾问,很厉害,也很……狡猾。”

“您对他什么印象?”

“聪明,有野心,但……”李慕白斟酌用词,“但缺少对文物的敬畏。对他来说,古建筑是商品,是筹码,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这种人,你要小心。”

“我明白。”

“不过,他有个弱点。”老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好面子,重声誉。你可以利用这点。”

“怎么利用?”

李慕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知道下周在国博举办的‘中欧文化遗产保护论坛’吗?”

“听说了,但没有收到邀请。”

“我给你弄一张。”老人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请柬,递过来,“安德森是主讲嘉宾之一。你去听听,看看他说什么,也让他看看你。”

林凡接过请柬,烫金字体,很正式。

“论坛是公开场合,他不敢太放肆。”李慕白说,“但你可以在提问环节,问几个……有水平的问题。”

“什么水平?”

“让他难堪,但不失风度;质疑他的观点,但显得虚心求教。”老人笑了,“这分寸,你自己把握。”

林凡懂了。这不是技术对决,是心理博弈。

“谢谢李老指点。”

“去吧。”李慕白挥挥手,“我累了,要睡会儿。走的时候,让你师母给你包点茶叶,我自己种的,外面买不到。”

林凡起身鞠躬,退出房间。

老太太果然等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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