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送别(2/2)
陈杰皱起眉。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至少能让林凡手忙脚乱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原因并解决了。
“赵建国呢?”
“按您的吩咐,给了钱,让他请假躲几天。”小刘说,“但他很害怕,说不想再干了。”
“由不得他。”陈杰冷笑,“告诉他,要么继续干,要么他老婆的医药费自己想办法。他那个病老婆,每个月透析就要两万,他一个临时工,挣得起吗?”
“是,我明白。”
“另外,”陈杰走到办公桌前,调出一份文件,“欧洲基金会那边,施耐德的继任者安德森下周三到北京。他要亲眼看看养心殿的情况。我们必须在之前,让试点出大问题。”
“可是现在他们戒备很严,很难再动手脚了。”
“那就从别的地方入手。”陈杰指着文件上的一个名字,“周启明。他是项目技术负责人,如果他对林凡失去信心……”
“您的意思是?”
“周启明这个人,我研究过。”陈杰说,“技术至上,原则性强,但也固执。他支持林凡,是因为相信林凡的技术。如果我们能让他怀疑林凡的技术判断……”
他顿了顿:“裂纹事件就是个机会。虽然他们补救了,但柱子已经受伤了。如果评估会上,能证明这种补救无效,或者有隐患……”
小刘明白了:“找专家说话?”
“对。”陈杰笑了,“中国古建筑界,保守派多得是。找几个有分量的,在评估会上质疑林凡的方案。周启明是专家,他尊重专家意见。”
“我马上去联系。”
“记住,要‘客观’‘专业’,不能太明显。”陈杰叮嘱,“最好是让专家自己提出问题,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些数据支持。”
“明白。”
挂了电话,陈杰走到酒柜前,又倒了杯酒。
窗外,北京城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冰冷而坚硬。
“林凡,”他对着玻璃上的倒影说,“你送走了妻子,以为可以专心对付我了?太天真了。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五、柱子修复完成
下午四点,养心殿工棚。
真空灌注完成,保压结束。李建国关闭设备,打开观察窗。
柱槽表面的裂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光滑的透明树脂层。在灯光下,像一层薄薄的水晶,包裹着六百年的木头。
“成功了。”苏晓看着监测数据,“内部填充率98%,表面平整度达标,初步强度测试合格。”
工棚里响起轻轻的欢呼声。
两位老师傅互相击掌,李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林凡走到柱子前,伸手摸了摸。树脂层温润光滑,下面的木纹清晰可见。那些裂纹真的不见了,或者说,它们被转化了,成为了新的结构的一部分。
“林工,”苏晓走过来,小声说,“实验室那边,关于柠檬酸的来源,有进一步发现。”
“说。”
“我们检查了所有开封过的固化剂桶,在其中一桶的内壁发现了微量柠檬酸残留。”苏晓说,“那桶固化剂是上周新到的,当时负责验收的就是赵建国。”
证据链完整了。
“还有,”苏晓犹豫了一下,“我调了仓库的监控,上周五晚上,赵建国一个人去了仓库,呆了二十分钟。出来时手里拿着个小瓶子。”
“监控录像呢?”
“在这里。”苏晓把平板递给林凡。
画面上,赵建国鬼鬼祟祟地进入仓库,在材料区徘徊,然后蹲在一桶固化剂前,背对摄像头做了什么。虽然看不清具体动作,但可疑性很大。
林凡把平板还给苏晓:“这事先不要声张。评估会后再说。”
“为什么?不现在抓他吗?”
“抓了他,背后的人会有防备。”林凡说,“我们要放长线。”
苏晓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时,周启明走进了工棚。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中山装,表情严肃。
“林工,柱子修好了?”
“修好了。”林凡让开位置,“周主任您看。”
周启明仔细检查了柱子的修复情况,用手电照,用放大镜看,又问了几个技术问题。最后,他点点头:“手艺不错。补胶做得干净利落。”
这是很高的评价。
“但是,”他话锋一转,“明天的评估会,不会这么简单。”
林凡心里一紧:“周主任的意思是?”
“我刚接到通知,评估会的专家名单增加了三个人。”周启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都是国内古建筑界的重量级人物,而且……以保守着称。”
林凡扫了一眼名单,心沉了下去。
这三个名字他都听说过——都是坚持“原工艺原材料”的保守派代表,曾经公开批评过任何新材料新工艺在古建筑修复中的应用。
“他们怎么会来?”苏晓问。
“有人‘邀请’的。”周启明说得很含蓄,“而且,我听说他们已经拿到了柱子裂纹的资料,准备在评估会上重点质疑。”
“他们怎么拿到的?”林凡问,“裂纹的事我们没对外公布。”
周启明看着他,眼神复杂:“这就是问题所在。林工,项目组里……有内鬼。”
工棚里安静下来。
李建国和两个老师傅面面相觑,苏晓咬紧了嘴唇。
“我知道。”林凡平静地说,“而且我知道是谁。”
周启明有些意外:“你知道?”
“赵建国。”林凡说,“施工队副队长。他有动机——老婆重病需要钱,也有机会——负责材料验收和现场管理。苏晓查到了监控证据。”
“那你为什么不处理?”
“我想看看,他能引出多大的鱼。”林凡说,“周主任,明天的评估会,他们一定会拿裂纹说事。我们怎么应对?”
周启明沉思了一会儿:“技术上说,你们已经解决了问题。补胶方案科学,数据完整。但那些人……有时候不是讲技术,是讲立场。”
“那我们就既讲技术,也讲立场。”林凡说,“周主任,明天的评估会,我想请您帮我个忙。”
“什么忙?”
“如果那些专家质疑,请您不要急着为我辩护。”林凡说,“我想听听他们到底能说出什么。然后,我会用事实回答。”
周启明看着他,很久,然后点头:“好。林工,你有这个底气,我就有底气管到底。”
六、张伟在柬国
晚上八点,柬国,金边。
张伟在机场接到了玛雅。她看起来疲惫但还算精神,看到张伟时松了口气。
“张伟,麻烦你了。”
“玛雅姐客气了。”张伟接过她的随身包,“车在外面,我们直接去暹粒。乌泰师父在寺里等你。”
车子驶出机场,穿过金边的夜色。玛雅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摩托车的洪流,街边的小吃摊,寺庙的金顶——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回家了。
但林凡不在。
“张伟,”她问,“林凡那边……真的没事吗?”
张伟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林哥让我转告你,他很好,柱子修好了,明天评估会没问题。让你安心养胎,不要担心。”
“他总这么说。”玛雅苦笑,“其实他压力很大,我知道。”
张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玛雅姐,林哥确实压力大,但他扛得住。在柬国那么难的时候他都扛过来了,现在也一样。”
“这次不一样。”玛雅摸着肚子,“这次他有我们了。以前他一个人,可以拼命。现在他有了牵挂,就会怕。”
这话说得很准。
张伟不知该怎么接。
车子上了通往暹粒的公路。夜间的柬埔寨乡村很安静,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路。远处有零星的灯火,是村庄。
“张伟,”玛雅又问,“红姐的女儿……索菲亚,你查得怎么样了?”
“查了。”张伟说,“确实在巴黎学艺术,很单纯的一个女孩,完全不知道她母亲的事。账户被冻结后,她打了两份工维持生活和学费。最近签证要到期了,如果续不了签,就得回国。”
“她母亲那样,她回国……”玛雅没说下去。
柬国,红姐的女儿。回来会面临什么,可想而知。
“林哥说,如果她确实清白,可以帮一把。”张伟说,“我还在核实。”
玛雅点头,没再问。
她累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肚子里的宝宝动了一下,像是在说:妈妈,我们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但心,有一半留在了北京。
七、评估会前夜
北京,晚上十一点。
林凡独自在宾馆房间里,对着电脑整理明天的汇报材料。玛雅已经抵达暹粒的消息发来了,张伟说一切都好,乌泰师父给她安排了静修的房间。
放心了一些,但孤独感更重了。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前这个时候,玛雅会给他倒杯热牛奶,催他早点睡。现在,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北京的夜景。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但此刻他觉得,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手机响了,是苏晓。
“林工,还没睡?”
“没。你呢?”
“我在实验室,做最后的数据核对。”苏晓的声音有些兴奋,“林工,我有个新发现——关于柱子裂纹的。”
“什么发现?”
“您还记得我们说过,裂纹分布很有规律吗?”苏晓说,“我用图像分析软件处理了裂纹照片,发现它们的走向,和木材年轮的走向高度一致。”
林凡心里一动:“你是说……”
“裂纹不是随机的,是沿着木材的天然纹理走的。”苏晓说,“这说明,即使有人做了手脚,木材本身的特性也在抵抗破坏。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引导破坏力沿着最‘安全’的路径释放。”
林凡愣住了。
这个发现……很震撼。
木头在自救。
六百年的木头,有自己的智慧。
“苏晓,”他说,“把这个发现加到明天的汇报里。最后一页,用一张对比图:裂纹分布图,和木材年轮图的叠加。”
“好!我马上做。”
挂了电话,林凡重新坐回电脑前。
他打开柱子的照片,放大,仔细看那些裂纹的走向。确实,它们不是混乱的,是有方向的,像河流的支流,像大树的根系。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修一根柱子,是在和一位六百岁的老人对话。
老人在告诉他:我经历过很多,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帮我,我也在帮你。
窗外的夜更深了。
林凡关掉电脑,躺到床上。枕头上还有玛雅淡淡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明天,评估会。
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他想起今天送别时玛雅的话:“一定要来接我们。”
“我会的。”他对着黑暗说,“一定会。”
夜深了。
北京睡了,故宫睡了。
但养心殿那根修复中的柱子,在夜色中静静站立,像一位等待审判的老者。
它记得所有,也期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