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斧落(1/2)

一、斧刃上的光

时间凝固在斧刃悬停的瞬间。

林凡站在q-17梁前,父亲那柄老斧头举过肩头,刃口在柬埔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背上——专家组的审视,摄像机的聚焦,阿明几乎崩溃的注视,还有远处某个地方、红姐那双毒蛇般的眼睛。

平台上一片死寂。

连风都停了。

只有乌泰师父低沉绵长的诵经声,像从九百年前传来,缠绕在脚手架之间。

林凡闭上眼睛。

不是犹豫,是蓄力。

他想起父亲教他劈柴时的第一课:“凡娃子,劈木头不是用蛮力。你要先‘看’——看纹理的走向,看疤节的位置,看哪里是木头的‘门’。找到门,轻轻一推,它就开了。”

他睁开眼睛。

目光锁定在梁体上预先画好的那条白线——那是昨晚他和阿明一起画的,精确计算过角度和深度,既要能劈开外层柚木、暴露内部松木芯,又不能伤及梁体真正的结构安全。

“门”就在这里。

林凡深吸一口气。

腰腹发力,脊背如弓。

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坚定的弧线——

咚!

第一斧落下。

声音沉闷而厚重,像敲响一口古老的钟。斧刃精准地劈入白线起始点,切入深度约三厘米——正好是柚木外壳的厚度。

木材裂开的瞬间,散发出浓郁的、百年老柚木特有的香气:混合着树脂、单宁和岁月沉淀的复杂气息,在热空气中弥散开来。

平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林凡没有停顿。

他抽出斧头,刃口带出几缕深褐色的木纤维。斧面翻转,调整角度——

咚!!

第二斧,劈在第一斧的裂口旁侧。

这一次,裂纹沿着柚木的天然纹理纵向延伸,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像骨头断裂的声音。裂缝迅速扩大,从最初的切口向两端蔓延,很快就达到了三十厘米的长度。

林凡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累,是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

他后退半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裂缝已经足够宽,可以看到内部——但角度不对,光线不够,只能看到一片昏暗。

需要第三斧。

决定性的一斧。

林凡再次举起斧头。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落下,而是看向站在侧前方的皮埃尔。

“杜邦教授,”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您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劈裂的角度和深度?毕竟,这是‘公正’的测试。”

皮埃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凡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邀请他。但他很快恢复镇定,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裂缝。

强光手电的光束射入裂缝深处,照亮了大约五厘米的深度。在这个范围内,可以看到致密的柚木纤维,年轮清晰均匀,没有任何异常。

“目前看来……”皮埃尔直起身,推了推眼镜,“木材质量没有问题。切口整齐,纤维连贯,确实是上等柚木。”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也许是为“没发现问题”而失望,也许是为“问题还没暴露”而焦虑。

林凡点点头,重新举起斧头。

“那么,我们继续。”

第三斧。

这一斧,林凡用了完全不同的手法。不是垂直劈砍,而是斜向切入,斧刃沿着裂缝的一侧斜向下劈,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要掀开一层皮肤。

咔嚓——哗啦!

这一次的声音完全不同。

不再是木材裂开的清脆响声,而是某种……松脆、空洞、像折断朽木的声音。

随着斧刃深入,裂缝处突然崩开一大片——不是整块的木材,而是破碎的、片状的材料,厚度只有两厘米左右,背面是粗糙的、蜂窝状的断面。

那片材料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柚木外壳被劈开的缺口下,暴露出来的不是同样致密的柚木心材,而是一片惨白、松软、充满孔洞的——

松木。

劣质的、速生辐射松。

平台上炸开了。

“我的上帝……”罗西第一个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

森田教授踉跄着上前,不顾木屑碎渣,伸手触摸那片松木的断面。他的手指轻轻一捻,松木便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这……这是……”他的声音在颤抖,“这是建筑承重梁该用的材料吗?这种松木的抗压强度……连柚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皮埃尔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不是震惊于发现了劣质材料,而是震惊于……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在他的剧本里,应该是梁被劈开后,劣质材料暴露,林凡百口莫辩,阿明跳出来指控,整个事件干净利落地收尾。

但现在,林凡太平静了。

平静得可怕。

那个中国木匠就站在劈开的梁前,手里还握着斧头,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恐惧或辩解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暴露的松木芯,眼神深得像口井。

“林先生!”皮埃尔强迫自己进入角色,声音严厉起来,“请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女王宫的承重梁,为什么会用松木填充?以次充好,这是严重的职业欺诈!”

记者们的摄像机疯狂推进,快门声响成一片。大屏幕上,松木芯的特写画面被放大到极致——那些粗大的孔隙,那些松散的纤维,与旁边致密的柚木形成魔鬼般的对比。

现场陷入混乱。

文化部官员们脸色铁青,交头接耳。索拉紧紧抓着张伟的手臂,手指掐进肉里。乌泰师父停下了诵经,睁开眼睛,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阿明——

林凡用余光看到,阿明正按照红姐的剧本开始“表演”。

那个柬埔寨汉子摇摇晃晃地走上前,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眼睛里满是“震惊”和“自责”。

“林……林师傅……”阿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是怎么回事?q-17的木材是我亲自验收的……我明明检查过……是百年柚木……怎么会……”

他转向专家组,转向镜头,眼泪适时地流下来:“是我的错……是我监管不力……我没有发现供应商做了手脚……我对不起林师傅的信任……对不起女王宫……对不起……”

演得很好。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内情,林凡几乎要相信阿明真的是个“被蒙蔽的尽责厂长”。

皮埃尔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阿明厂长,”他的声音里带着“正义的愤怒”,“你是说,是材料供应商的问题?但你是加工厂负责人,木材从入库到加工,全程都在你的监管下!你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我……我……”阿明“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我真的不知道……供应商是老合作伙伴……我们合作三年了……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林师傅那么信任我……我……”

他把“自责”演到了极致。

现场的所有矛头,开始自然而然地向林凡聚拢——因为他是项目总负责人,他选择了供应商,他信任了阿明,他负有最终责任。

皮埃尔转向林凡,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冷光:“林先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女王宫是世界遗产,不是你们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地方!”

这句话很重。

重到可以直接定罪。

所有的摄像机都转向林凡。

所有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

等待他的辩解,等待他的推诿,等待他的崩溃。

但林凡只是轻轻放下了斧头。

斧柄落地,发出沉闷的“咚”声。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皮埃尔,看向所有专家,看向镜头。

笑了。

不是慌张的笑,不是讨好的笑,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淡淡讽刺的笑。

“杜邦教授,”林凡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您说得对。女王宫是世界遗产,不是偷工减料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阿明,扫过脸色铁青的文化部官员,扫过每一个在场的人。

“所以,当我发现有人想在这里偷工减料、想用劣质材料害人的时候,我做了三件事。”

皮埃尔的眼皮跳了一下。

“第一,”林凡从工具桌上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我在q-17梁内部,安装了这个。”

大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换。

不再是现场直播,而是一段清晰的红外夜视录像——画面显示的是梁体内部:松木芯材、嫁接缝、还有安装微型摄像头的过程。视频上有时间戳:三天前的凌晨两点到四点。

录像播放着,同时配有音频——是两个人的对话:

“阿明,放这里……角度对准松木截面……”

“林师傅,这样行吗?”

“可以。电池够用一周,传输模块藏在榫头空腔里。记住,这是我们的眼睛。”

阿明的声音。

林凡的声音。

现场瞬间炸了。

跪在地上的阿明猛地抬起头,脸上的“震惊”变成了真正的、无法伪装的震惊。他瞪大眼睛看着大屏幕,又看向林凡,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第二,”林凡继续操作平板,画面再次切换,“我拿到了完整的调包记录。”

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文件扫描件:伪造的采购单、虚假的检验报告、真正的柚木梁被运往废弃仓库的运输记录、松木梁被送入加工厂的监控截图……每一份文件都有具体的时间、地点、参与人员。

还有银行转账记录——从境外账户分三次汇入柬埔寨某个壳公司,总金额二十七万美元。收款方虽然做了层层伪装,但汇款备注里有一行小字:“q系列特别处理费”。

“第三,”林凡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火的铁,“我找到了这个人。”

他点开一段录音。

嘈杂的背景音,然后是两个人的对话:

“阿明,事成之后,加拿大移民,温哥华海边别墅,你儿子读ubc,你妻子最好的医疗。但如果失败……你知道你家人会怎么样。”

“姐……我……我真的要做吗?”

“你已经做了。从你调换第一根梁开始,你就没有回头路了。记住,明天在专家组面前,你要演得像一点。震惊,自责,把责任推给林凡。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录音结束。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重新刮起来的声音,吹过脚手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阿明瘫倒在地。不是演,是真的瘫倒。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虾,身体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皮埃尔站在原地,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又从惨白变成死灰。他的手在抖,他想说话,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林凡看着这位法国教授,眼神平静而锐利:

“杜邦教授,您刚才问我有什么要解释的。这就是我的解释:我早就知道q-17梁有问题,我早就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我早就准备好了所有证据。”

他向前一步,声音抬高:

“因为我要保护女王宫。”

“因为我要保护每天来这里参观的上千名游客。”

“因为我要保护‘匠人’这两个字,不被某些人的贪婪和阴谋玷污。”

大屏幕上,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实时传输——从q-17梁内部摄像头传回的、此时此刻的画面:松木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劣质的纤维结构,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嫁接缝。

24小时不间断直播。

铁证如山。

二、崩溃与反噬

平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

每个人都在消化刚才那几分钟内爆发的信息量:劣质梁、微型摄像头、调包记录、银行转账、录音证据……以及,那个跪在地上彻底崩溃的阿明。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文斌。

这位故宫专家大步走到林凡面前,没有看阿明,没有看皮埃尔,而是盯着林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林工,这些证据的真实性,你能保证吗?”

“100%。”林凡回答得毫不犹豫,“所有电子证据都有数字签名和时间戳,无法篡改。纸质文件的原件保存在银行保险柜,随时可以调取。至于阿明……”

他看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男人。

“他现在就可以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阿明身上。

那个曾经憨厚可靠的厂长,此刻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眼泪、鼻涕、汗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整张脸。他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看着天空,嘴唇无声地开合,像一条濒死的鱼。

皮埃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正义感”,反而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嘶哑:“这……这不能说明什么!录音可以伪造,文件可以造假,阿明完全可以是被你胁迫作伪证!林凡,你这是垂死挣扎!”

“是吗?”林凡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那我们来听听这个。”

他再次操作平板。

一段新的录音开始播放。这一次,背景音很安静,说话的人声音清晰,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

“……王女士,你确定万无一失?基金会在女王宫项目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如果失败,我在董事会的位置……”

“施耐德先生,请放心。林凡太正直了,正直的人往往低估人心的险恶。三天后,专家组抵达,q-17梁被抽检,劣质材料曝光……然后您推荐的欧洲团队顺理成章接手。两亿欧元的合同,吴哥窟未来十年的维护权……这是一盘大棋。”

录音结束。

皮埃尔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脚手架钢管,才没有摔倒。

施耐德。

欧洲文化遗产基金会的常务理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高级顾问,也是皮埃尔这次柬埔寨之行的“推荐人”。

这段录音,不仅证实了红姐的阴谋,更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皮埃尔背后的势力。

“杜邦教授,”林凡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您还需要更多解释吗?还是说,您想听听施耐德先生和您在抵达前的那次通话录音?关于如何确保‘随机’抽到q-17,关于如何在测试后‘客观’地撰写评估报告……”

“够了!”皮埃尔嘶吼着打断,他的脸已经完全扭曲,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你这是诽谤!是诬陷!我要告你——”

“告我什么?”林凡向前一步,逼近皮埃尔,“告我揭露了你们基金会企图操控世界遗产修复项目、排挤本地团队、牟取巨额利益的阴谋?告我曝光了你作为专家却与利益集团勾结、试图陷害一个无辜匠人的事实?还是告我……救了女王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平台上回荡:

“杜邦教授,你是结构工程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根松木芯的承重梁,安装在女王宫中央塔楼,在柬埔寨这种高温高湿的环境里,最多能撑几年?三年?五年?到时候塔楼倾斜加剧,结构失稳,游客伤亡……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你们基金会担得起吗?!”

皮埃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昂贵的亚麻西装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想反驳,想辩解,想维持最后的体面,但所有的语言在铁证面前都苍白无力。

因为他知道林凡说的是真的。

基金会确实想拿下吴哥窟的维护权,那是一个价值数十亿欧元的市场。施耐德确实暗示过他“配合”,承诺事成后给他巴黎高等理工学院的一个终身教席。而他自己……确实默许了,甚至暗中推动了“随机”抽检的流程。

他只是没想到,林凡这个看似简单的中国木匠,不仅提前发现了阴谋,还准备了如此完整、如此致命的反击。

“我……”皮埃尔的声音像破风箱一样嘶哑,“我不知道……我不了解这些……我只是……只是来做技术评估……”

拙劣的辩解。

连他自己都不信。

森田教授这时缓缓站起身。这位日本学者的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悲哀和愤怒——不是对林凡,而是对整个事件。

他走到平台中央,先向林凡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起。

“林桑,”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歉意,“对不起。作为专家,我们本该是文化遗产的守护者,却险些成为阴谋的帮凶。我为我之前的怀疑和不信任,向您道歉。”

然后他转向皮埃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鄙夷:“杜邦教授,如果这段录音是真的,那么您已经彻底背叛了‘专家’这个称号的尊严。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实报告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

皮埃尔的身体又晃了一下。

罗西也走了过来。这个热情的意大利女人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冰冷的愤怒。

“皮埃尔,”她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耳光,“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傲慢,只是固执。但我没想到……你是无耻。你差点毁了一个真正的匠人,差点毁了女王宫,差点毁了我们对‘专业精神’最后的一点信任。”

她转向林凡,眼眶红了:“林凡,对不起。我也……我也怀疑过你。我以为一个这么年轻的人,不可能主持这么重要的项目……我错了。”

陈建国处长的表情最复杂。作为中国官员,他既为林凡的胜利感到骄傲,又为国际专家组的丑闻感到难堪,还为整个事件可能引发的国际纠纷感到焦虑。

但他最终走上前,拍了拍林凡的肩膀:“林凡同志,你……做得对。国家会支持你。”

这句话很简短,但分量极重。

意味着中国官方将站在林凡背后,意味着这场原本可能一边倒的“审判”,已经彻底逆转。

三、阿明的救赎

就在专家组纷纷表态时,瘫在地上的阿明,突然有了动静。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像一个垂死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污渍,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但眼神里有了一种奇怪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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