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抽签(1/2)

一、黎明的火药味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透,林凡就醒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睡。昨晚送走乌泰师父后,他和张伟在会议室里待到了凌晨两点,一遍遍核对今天可能需要的所有材料和数据。图纸、检测报告、施工日志、材料清单、监控录像备份、云盘证据的下载链接……所有东西都做了三重备份:一份在林凡的手机加密文件夹,一份在张伟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份上传到了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匿名云存储。

“林哥,”张伟当时揉着通红的眼睛说,“我他妈有点紧张。”

“正常。”林凡正在检查一台手持摄像机的电量,“不紧张才不正常。”

“你说……阿明那小子,真的靠得住吗?”张伟压低声音,“万一他今晚想通了,又倒回红姐那边去呢?”

林凡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次。

阿明有太多倒戈的理由:家人被威胁,恐惧红姐的手段,甚至可能已经被许诺了无法拒绝的好处。而林凡能给阿明的,只有虚无缥缈的“将功赎罪”和“尽力保护”。

从理性上说,阿明背叛的概率不低。

但昨晚那个在回廊阴影里痛哭流涕的男人,那双充满绝望和愧疚的眼睛……林凡愿意相信,一个人的良知在被唤醒后,不会那么容易再次沉睡。

“我相信他。”最终林凡说,语气平静,“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背叛了,我们也有备用方案。”

“什么备用方案?”

“直接掀桌子。”林凡看着张伟,眼神在昏黄的台灯下亮得惊人,“如果阿明在抽检环节突然反水,指认我是‘主谋’,那我会当场公开所有证据——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张伟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不是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要看怎么定义‘搭进去’。”林凡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豁出去的释然,“如果我放任一根可能害死人的劣质梁留在女王宫,那我这个负责人本来就已经罪孽深重。与其那样,不如大家一起毁灭。”

张伟愣了很久,最终用力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妈的,跟你干,刺激。”

现在,清晨五点的微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林凡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鸟鸣。他想起了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老木匠,一辈子没离开过小镇,却教会了他最重要的道理:木头不会骗人,手艺不会骗人,良心不会骗人。

今天,他要用父亲教的道理,去打一场父亲可能无法想象的战争。

六点整,林凡准时起床。冲澡,刮胡子,换上干净的工装——不是新的,是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那套,袖口还有上次修复时溅上的桐油渍。他刻意保留了这些痕迹,像一个匠人该有的样子。

六点半,他走出房间。张伟已经在外面等着,同样穿戴整齐,但眼睛里的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

“早餐。”张伟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两个柬埔寨法棍三明治和一杯冰咖啡。

“谢了。”林凡接过,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

路上经过加工棚时,林凡刻意放慢脚步。棚子里已经亮着灯,传来机器启动的嗡鸣声。透过窗户,他看到阿明正在检查一台电锯的锯片,动作机械而僵硬。

阿明也看到了林凡。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很短,不到一秒。

但林凡看到了阿明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决绝。

他微微点了点头。

阿明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没有更多的交流。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

二、红姐的最后通牒

与此同时,金边那栋豪华公寓里,红姐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在晨光中苏醒。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家居服,长发披散,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咖啡很苦,但她需要这种苦味来保持清醒和锐利。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加密信息:

“阿明已抵达工地,状态稳定。林凡团队六点半出发前往酒店接专家组。一切按计划推进。——监控组”

红姐抿了一口咖啡,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告诉阿明,七点整,我要和他通话。”

五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已安排。”

红姐放下手机,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茶几上摊开着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都是昨天在女王宫拍的。林凡和皮埃尔在脚手架上,林凡和李文斌在回廊里,林凡和罗西在中央庭院……

每张照片里,林凡的表情都很平静,甚至带着专业性的温和微笑。

但红姐看到了更多。

她看到了林凡眼角细微的疲惫纹路,看到了他握手时过于用力的指关节,看到了他在听专家提问时那不到半秒的停顿和思考。

这个男人在伪装,在硬撑,在等待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来的转机。

“可怜。”红姐轻声自语,嘴角却勾起残酷的笑意,“你以为凭一己之力,能对抗整个系统?你以为凭那点手艺和良心,能改变游戏规则?”

她想起自己这大半辈子。从一个福建小渔村的穷丫头,到深圳打工妹,再到柬埔寨的婚介女王,最后沦落为阶下囚,又爬回现在的地位。她太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了:钱和权是唯一的真理,良心和道德只是弱者用来安慰自己的童话。

林凡就是那个还在相信童话的傻子。

七点整,手机准时响起。

红姐按下接听键,但没有开视频——她不想让阿明看到自己的脸,那会增加不必要的变数。

“阿明。”她开口,声音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几秒后才是回应:“……姐。”

“今天很重要。”红姐缓缓说,“专家组九点抵达工地,十点开评估会议,十一点开始现场抽检。按照计划,你会在我的人提出抽检建议后,主动要求增加‘破坏性测试’环节。记得吗?”

“记……记得。”

“抽签环节,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不管用什么方法,最终抽出的都会是q-1。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半分钟后,他抬起头,看向林凡:“很专业的解决方案。但为什么不在项目初期就发现这个问题?”

“我们发现了。”林凡坦然承认,“但在制定整体修复方案时,我们认为应该先完成上部结构的临时加固,再进行基础施工,避免在施工过程中因基础扰动导致上部结构受损。这个顺序是经过结构模拟和专家论证的。”

“谁论证的?”皮埃尔追问。

“我。”乌泰师父缓缓开口,用他特有的、缓慢而清晰的英语,“我修复吴哥窟五十年,见过太多因为顺序错误导致的二次破坏。先稳上,再治下,这是血的教训。”

老人的话带着岁月的重量,没人敢质疑。

皮埃尔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了什么。

接下来是森田教授。他关心的是木材:“林先生,女王宫原始建筑中使用了多少种木材?你们的替换材料是如何选择的?”

林凡看向阿明:“这个问题,请我们的加工厂厂长回答。他负责所有木材的采购和加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阿明身上。

阿明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三秒,五秒,十秒……

就在张伟准备替阿明回答时,阿明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但清晰:

“女王宫原始建筑中,使用了七种主要木材:柚木用于大梁和承重柱,紫檀用于门窗框架,花梨木用于雕刻构件,铁木用于基础垫木,还有三种当地硬木用于次要结构。”

他开始进入状态,语速逐渐正常:“我们的替换原则是:能用同种木材就用同种,没有就用力学性能相近的替代品。所有木材都来自可持续采伐的合法林区,每根都有可追溯的编号和检验报告。加工前,我们会进行含水率检测、应力波检测、虫蛀检测……”

他越说越流畅,甚至站起来走到墙边,指着挂图上的木材样本照片详细讲解。那个专业、尽责的厂长形象又回来了。

但林凡注意到,阿明的手始终在微微颤抖,握激光笔时指关节都泛白了。

李文斌专家全程没有提问,只是安静地记录。但他的目光不时扫过阿明,扫过林凡,眼神里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审视。

罗西则更关注人文层面:“林先生,我看到工地上有很多本地工人。他们的培训是怎么进行的?修复过程中,如何平衡技术要求和传统工艺的传承?”

这个问题让林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笑。

“罗西女士,这正是我们项目最自豪的一点。”他说着,示意索拉展示一份培训手册,“所有工人入职后,都要接受至少三个月的系统培训:第一个月学习基础安全知识和文物保护理念,第二个月由老匠人传授传统工具和工艺,第三个月在现代设备上实操。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上岗。”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工地:“至于传统工艺的传承……乌泰师父每周都会给工人上课,讲吴哥建筑的历史,讲每一块石头的故事。我们修复的不仅是建筑,更是记忆和技艺。目前我们团队里,已经有十一名柬埔寨年轻人可以独立完成中等难度的修复工作。将来即使项目结束,这些人也会成为柬埔寨文化遗产保护的种子。”

罗西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太棒了!我可以采访一些工人吗?我想把这种模式写进报告里,推广到其他发展中国家!”

“当然可以。”林凡点头,“会议结束后,索拉可以安排。”

陈建国处长这时清了清嗓子,开口了——这是会议开始后他第一次说话。

“林凡同志,”他的语气很官方,“你在柬埔寨取得的成绩,国内有关部门是肯定的。但我也想提醒你,你代表的不只是个人,也不只是你的公司,更是中国工匠、中国技术的形象。所以,今天的抽检环节,一定要严谨、规范、经得起检验。明白吗?”

这话听起来是勉励,但林凡听出了更深层的含义:陈建国在提醒他,也在警告他——如果出事,丢的不是他林凡一个人的脸。

“我明白,陈处长。”林凡郑重回应,“我们会用事实说话。”

会议进入最后阶段。

皮埃尔看了看表:“现在是十点四十分。按照议程,接下来是现场抽检环节。专家组将随机抽取一处已完成加固的结构,进行破坏性测试,验证材料质量和施工工艺。”

他环视会议室:“各位对此有异议吗?”

没人说话。

“那么,”皮埃尔继续说,“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决定抽检的具体位置。女王宫修复工程目前有八个主要结构区域,每个区域有若干关键构件。我们将在所有已完成加固的承重构件中,随机抽取一个。”

他看向林凡:“林先生,请提供完整的构件清单。”

林凡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皮埃尔:“这是截止到昨天的,所有已完成灌胶固定的承重构件清单,共三十七件。编号、位置、功能、材料、施工日期、负责人等信息都在上面。”

皮埃尔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传给其他专家。

清单在七人手中传递。每个人都在看,但每个人看到的可能都不一样。

皮埃尔在看编号的排列方式,思考如何操作才能“随机”抽到q-1读,像是在寻找什么。

李文斌看清单的时间最短,他只扫了一眼,就把目光重新投向阿明——阿明又开始出汗了。

清单传回皮埃尔手中。

“那么,”皮埃尔推了推眼镜,“我们来确定抽检方式。我提议,为了确保公正性,采用双重随机:首先由专家组随机选定一个区域,然后在该区域内,由……现场工作人员随机抽取一个构件编号。”

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公平。

但林凡心里冷笑——皮埃尔特意强调“现场工作人员”,显然是在为阿明出场铺路。

“我同意。”森田点头。

“我也同意。”罗西附和。

陈建国和李文斌对视一眼,也缓缓点头。

“好。”皮埃尔看向林凡,“林先生,请准备八个区域的标签。另外,请指定一位现场工作人员,负责第二阶段的抽取。”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林凡沉默了几秒。

他知道,这就是关键时刻了。如果他指定阿明,就等于主动走进了红姐的陷阱。但如果他指定其他人,红姐可能会立刻察觉异常,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比如直接引爆某个早已准备好的“意外”。

他必须在“按计划推进”和“避免陷阱”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最终,林凡开口了:“既然要体现随机性和公正性,我建议采用更公开的方式: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专家、我方人员、甚至媒体记者——每个人写一个自己认为应该抽检的编号,放入抽签箱。然后由……”

他顿了顿,看向乌泰师父:“由乌泰师父,这位与吴哥窟相伴五十年的老人,来为我们抽取最终的决定。各位觉得如何?”

这个提议出乎所有人意料。

皮埃尔明显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林凡会提出这么“复杂”的方案——这完全打乱了他预设的简单流程。

“这……”他试图反对,“这会不会太繁琐了?我们时间有限……”

“但我认为林先生的提议很好。”李文斌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既然要体现‘随机’,就要尽可能避免任何人为操控的可能性。每个人写一个编号,由德高望重的乌泰师父抽取,这确实是最公平的方式。”

罗西也点头:“我同意!这很有仪式感,也符合文化遗产保护的精神——让历史本身来选择。”

森田推了推眼镜:“从概率学上说,这个方法的随机性确实更高。我赞成。”

陈建国没说话,但微微颔首。

四个专家同意,皮埃尔无法再反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按林先生说的办。”

林凡心里松了口气,但没表现出来。他看向张伟:“准备纸笔和抽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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