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频裂根动 未愿者起誓(2/2)
灰影在案前停驻的刹那,整个殿心像被硬生生压下了一口大钟,空气骤紧,连呼吸声都被困在胸腔里。它没有口,却在纸的边角留下了一抹极浅的纹痕,像是要写字。
——它要“自命名”。
副律的眼中一瞬间亮起异样的光,那光芒几近癫狂,带着一种终于见证的狂喜。他低声喃喃:“它要写自己的愿……它要在你们不肯承认的空隙里,立一条‘不愿’的根。”
他的话像火星落在油池里,所有人的神经猛然绷紧。
掌簿第一反应是拍案,他想立刻盖住那张纸,却被无印伸手拦住。无印的指尖在案角轻轻一扣,冷声吐出:“不能碰。若你压它,它就会借‘压’反写。”
所有人心头一震。
果然,灰影的边缘开始颤动,一笔横,缓缓从影体上剥落出来,落在纸旁。那横极淡,却带着锋锐的意志,如同一条未竟的名字骨架。随即,一道竖影从影体里拔出,紧接着嵌到那条横上,仿佛要勾勒出一个“立”的字形。
“它在写……自己。”有人喉头滚动,语声里满是恐惧。
“不。”副律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笔,“它在写——‘不愿’。”
这句话落下,殿中顿时响起一片骚动。
年长派有人厉声呵斥:“这是挑衅!志炼台不容异影立字!”他们当场拔出香刀,冲上前去。年轻派立刻有人冷笑:“若它真能写字,那是秩序本就有裂隙,不是你们刀能斩的!”
两派人群当场对立,眼神如刀光闪烁,脚步一前一后逼近殿心。
灰影的影身忽然鼓胀了一瞬,仿佛嗅到了这种对峙的气息,竟像被滋养了一般,边缘更清晰了。那一笔半成的“立”字骤然亮起,随即扩散出一道灰色波纹,猛然冲撞整个殿宇。
——轰!
殿顶震动,梁木发出沉闷的哀鸣。数名香官齐齐闷哼,被那股灰波直接掀翻在地。有人摔落在铜炉旁,鲜血立刻染红了炉座。
“它在吞志!”掌簿厉喝。果然,那些倒地的香官背后虚影浮现,本应稳固的志名烙痕此刻全都剧烈抖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拽住,随时可能撕裂。
一名年轻派当场惨叫:“救我——!”他的志影被灰影拖扯出胸口,半截已化为灰烬,像是纸张被火舌舔过。年长派却冷眼旁观,只冷冷吐出一句:“不签愿书之人,皆自取其祸。”
这话瞬间点燃了年轻派的怒火。
“你们早就想借此清洗我们!”
“若不是你们把志律死死压着,灰页怎会现身!”
怒骂声在殿内爆炸开来,几名年轻派甚至不顾灰影威压,直接冲向年长派。双方推搡、争执,衣袖翻飞,短刀在袖中若隐若现。
灰影却像在享受这场撕裂,影体愈发凝实。它再次落下一笔,这一笔,比之前更黑更厚。影子落在纸上,赫然显出一个“愿”字未竟的轮廓,但下一瞬,它却猛然扭曲,生生折裂成“怨”。
“它写下的不是‘愿’,是‘怨’!”无印声音震怒,胸腔震得发烫,“它要让香堂自毁!”
掌簿立刻取火欲燃纸,却被灰影发出的低沉嗡鸣震退。火苗一瞬间化作灰烬,连火星都不剩。
此刻,殿内秩序彻底崩塌。
——三条线同时撕裂。
年轻派怒意滔天,他们指责年长派暗藏“畏惧之心”,用“愿书”来压迫他们的志名。年长派则冷声回击:“愿书本为自护,你们不肯签,便是心怀他志!”
这番话成了火药。年轻派的几名代表当场丢出手中香刀,指着年长派高声质问:“你们才是借‘愿’掩刀的伪君子!灰影吸食的不是我们的不愿,而是你们心中的虚假!”
殿内瞬间乱成一片,几乎到了拔刀相向的边缘。
廊下,旧派长老们冷眼观望,不发一言。有人唇角勾起冷笑,低声对同伴道:“看,他们自己已成怨火。我们不必出手,只等火烧到顶梁,他们自然要来求我们。”
这句话在阴影中像蛇信子一样滑动,带着寒意。
就在这时,一声细如蚊鸣的低语从殿外飘来。没有人看清是谁送入的,只见一只香札从门缝滑入,落在殿心。
掌簿拾起,眉头骤然一紧。香札上不过寥寥数语:
“寿安知灰,宫阙亦怨。”
这句话简直像是在香堂内的火堆上又浇了一桶油。年轻派立刻炸声:“看吧!连宫中都知晓,这不是我们的错!”
年长派面色铁青:“寿安宫敢插手?!”
旧派却暗暗冷笑——贵妃这一手,正是要挑动更大的不信任。
所有人混乱时,副律却一步步走向灰影。他的旧痕在腕上疯狂闪烁,像要裂开。他伸出手,指尖直接触到灰影的边缘。
一声低沉的轰鸣响起。
灰影并没有拒绝他,反而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去,像是要与他的旧痕融为一体。副律眼底泛出疯狂的光彩,他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看清吧……它不是要毁你们,而是要带你们去‘未书’的彼岸!”
众人一时全都骇然。
灰影的气息陡然暴涨,殿宇的灯火纷纷熄灭,只有那“怨”字在纸上灼亮无比,像是燃烧的烙印,把所有人的心神都牢牢钉住。
……
这时,无印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声音如雷:“够了!”
他眼神如刀锋,逼视副律与灰影:“今日之怨,不是它写的,是你们心写的!灰页不过是镜!”
这声喝斥震得所有人一颤,短暂静止了一瞬。
然而,灰影却在静止里继续蠕动,慢慢拉长,像是一条真正的“未书者”轮廓正在成形。
它不是影,而是“人”的模样。
殿心骤然陷入死寂。
每个人心中同时浮起一个念头:
——未书者,真的要显形了。
殿心的灯火彻底熄灭,只余那张纸上灼亮的“怨”字。它像一只燃烧的眼睛,冷冷盯视在场的每一张脸。
寂静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忽然,灰影的轮廓猛然扩散,它不再拘束于纸张,而是自案前拔地而起,身形拔长,勾勒出肩与手臂的形状。那是一具“未书”的人影,面孔空白,眼眶却透出两点虚无火光。
未书者,显影。
所有人齐齐后退,衣袖乱颤,呼吸急促如鼓。有人忍不住低呼:“这是……香堂的禁影!这东西不该存在于志炼台!”
“它不是禁影!”副律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此刻半身已然被灰影覆盖,从手臂到胸膛尽是游走的灰线。他的脸半明半暗,眼神里只有癫狂的光芒,“它是未书者,是未曾立志之志,是你们的另一半真心!”
这句话,像是刀子剜进所有人的胸口。
有人颤声反驳:“胡说!未书就是无!无何以为志?”
副律仰头狂笑,笑声却与未书者的低鸣叠合,宛如双声共振:“你们不敢承认,不代表它不存在!你们的愿书,只是锁,把自己关进了笼子。可你们心底的‘不愿’,它听见了!它记下了!”
随着他的话,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黏稠。
每一个人的背后,竟都浮起了细碎的灰影痕迹。那不是他们的志名,而是他们曾经压下的“不愿”:
有人背后闪现出“背叛”二字;
有人背后浮出“逃离”的黑影;
还有人背后,仅仅是一抹模糊的哭声。
这一刻,整个香堂仿佛被剖开了脏腑,血腥而赤裸。
——大乱,彻底引燃。
年长派骤然变色,齐声怒喝:“立刻结阵,斩它!”他们举起香刀,欲要镇压未书者。
年轻派却拦在前方,眼中闪着决绝的光:“你们怕它,是怕看见自己心里的‘不愿’!可我们不怕!”
这声“不怕”,震碎了最后的屏障。年轻派分成两股,一股确实畏惧,跪地哭喊着要立誓补签愿书;另一股却像被“怨火”点燃,直接跪在未书者面前,高呼:“我愿以不愿立志!”
未书者的空白面孔微微低下,仿佛在俯瞰他们。那两点虚火猛然亮起,殿宇顿时轰鸣震裂。
梁木倾颓,灰尘扑面。数名香官被震得鲜血喷涌,横倒在地。
旧派终于发出低低的笑声,笑意里带着森寒:“看,他们终于把志堂变成了‘怨堂’。”
这句话如同暗咒,让年长派心头一冷。
——而就在这时,一只细小的香札再度自殿外滑入。
掌簿手一抖,拾起一看,脸色当场铁青。
香札上写着:
“禁律香案,将至。”
这四个字重如山岳,压得所有人心头一沉。禁律案,是宫廷最极端的手段,意味着要以宫规直接废除某一堂的存在。
“是贵妃……”无印低声道,目光阴冷如刃,“她已经伸手进来了。”
骚动瞬间爆发。新派有人大喊:“我们若被禁案,所有志名都要废掉!”年长派也终于面色大变,他们明白这已不再是香堂内部之争,而是整个堂权生死之劫。
——就在这一刻,副律猛然仰天大吼,声音嘶裂:“看吧!你们愿书救不了你们,宫廷更不会!只有未书者,才是真正的根!”
灰影彻底将他吞没,他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下化为半人半影的怪诞之形。他伸出的双臂与未书者重合,仿佛他就是它的代言。
“起誓吧!”他嘶吼,“谁敢以不愿立志?!”
殿内一片混乱。有人在血泊中高声回应:“我不愿!我以不愿为誓!”
有人抱头痛哭:“这是魔!这是劫!”
也有人咬牙切齿:“宁死不跪!”
灰影随即暴涨,整个志炼台的地面龟裂出一道道纹痕,像是根须,从台心朝四方扩散。
那是“未愿之根”。
台下,所有人看见那裂纹,心头皆有一个同样的念头浮起:
——这是频裂之始。
光影交错,怒吼、哭喊、笑声混杂成一片。香堂,从未有过这样的撕裂。
而在更深处,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从未书者的空洞嘴里逸出:
“未愿者,将现。”
这声音宛如风,却比刀更冷,直直割裂了所有人的心神。
……
这一刻,香堂彻底陷入了动荡的深渊。
旧派的冷笑、贵妃的暗札、新派的分裂、副律的异化、年长派的强压,所有线索在此交织成一个血色漩涡。
所有人都明白:
下一章,将是香堂真正的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