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灰页余烬 焰简再临志炼台(2/2)

这句话立刻把压抑的静气戳破,几名年轻香官纷纷起身,指向对面席位:“若早依我们所议,彻底封旧痕,何来今日伤亡?!”

年长香官霍然起身,长袖一振,声音如铁:“住口!尔等竟敢借伤亡推翻堂议?若真要计较,是谁在焰塔之时纵容副律执印?是谁在今日迟迟不肯出手,纵火点乱窜?!”

“你敢推到我们身上?!”一名年轻派当场冷笑,指着对方鼻尖,“你们不过是惧怕权柄旁落!副律虽失控,可谁都看得清,他能以一身旧痕,震住半堂!你们怕的,不是乱,而是你们的位置动摇!”

几乎是在同一瞬,另一边一名年长香官拍案而起,怒斥:“放肆!小辈口无遮拦,竟敢当堂妄言!香堂是朝堂一部,不是你们的私局!”

“既然是朝堂一部,”年轻派立刻反驳,“那为何你们总把自己坐在高位,把我们当做可弃的棋子?今日伤者多是年轻一系,为何没有一名长辈站出来替他们挡火?!”

这句话一出,殿中气氛骤然紧绷。原本各自压抑的心火,此刻全被挑起,化作一股刺人的锋锐。

无印香官额角青筋突起,他知道若再不出手,今日香堂必定当场分裂。但还未等他开口,副律忽然低笑了一声。

“挡火?”他嗓音沙哑,带着血腥味,却清晰传遍殿中,“若无我引火,你们怕是连这点勇气都唤不出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他依旧倚在廊柱旁,脸色惨白,眼底却泛着诡异的光。那旧痕在他袖下还在隐隐脉动,如同一条未死的蛇,随时要再度窜出。

“副律!”年长香官怒极,“你此刻还有脸言勇?!”

副律缓缓抬眸,目光直直扫过众人:“我若不撑开旧痕,今日之堂,不过一潭死水。你们口口声声讲规矩、讲禁令,可在座谁没心存私念?谁不是盼着别人先出错,好自己得利?我以旧痕为刃,把你们的心皮割开罢了。”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得全堂哗然。

年轻派有人沉默,却有人在暗中咬牙——他们心底无法否认:若非副律的旧痕暴走,他们怎会有今日直面年长派的机会?可这份“机会”,却也让他们更显危险。

“执事,”有中立的香官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此事不可一笔抹去。若不立下对押之誓,日后再有一人扰堂,恐怕香堂再无立足之日。”

这句话立刻得到数人附和:“是!立誓!今日之事,必须当众记下!”

“立誓!”年轻派齐声高呼,“若再有禁忌扰堂,当逐!”

年长香官冷笑:“逐?好!谁敢签?副律敢不敢?”

众人目光又一次落在副律身上。那人嘴角微微勾起,血色映得笑意诡异:“逐我?呵,逐得了么?你们怕是要靠我,才能守住这摇摇欲坠的香堂。”

无印香官终于开口,声音冷厉:“够了!逐议必记,誓文必立!谁签谁负,谁违谁逐!今日之后,再无人可借口推诿!”

掌簿立刻提笔,将“逐议誓文”誊写于册。案几前,烛光摇曳,笔尖每一划都似在殿中划下一道裂痕。

当第一名香官上前按下手印时,众人的心弦皆被绷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手印一个接一个落下,殿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冷意。

可当轮到副律时,他却迟迟未动。他抬眸,盯着那誓文,片刻后,缓缓伸出手。

手掌落在纸上,却不是真正的印迹,而是一抹血痕。他以指尖划破伤口,血珠滴落,渗入纸纹,宛如一颗颗诡异的火点。

“这就是我的印。”他低声说道,“你们要逐我——便拿血来逐吧。”

殿中一片死寂。

众人皆明白,这一抹血,不仅仅是一个“印”,而是副律的挑衅,更是他与旧痕合一的宣告。

无印香官喉咙一紧,却终究没有喝止。他知道,此刻阻拦,只会让香堂更快走向崩溃。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火,低声道:“誓文既立,今日至此。散堂。”

然而,那股压抑的寒意却并未随散堂而去,反而如同潜在暗潮,悄然在每个人心底滋生开来。

散堂的号角终于吹响,长音低沉,带着风声在夜色里飘荡。众人三三两两走出殿门,谁也不曾真正交谈,只有脚步在石阶上碰撞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旧派的几名长老走在最后,他们的脚步稳得近乎从容,仿佛方才那场血与火的混乱与他们无关。待人影散尽,其中一位轻声哼笑:“看见了么?不必我们出手,他们自会撕裂。”

另一位低声应道:“香堂的誓文立得好啊——逐议之条,表面似护堂,实则将自己绑死。若再有一次旧痕发作,或者新派再起冲突,他们便要把自己推向堂审。届时,我们不过是坐收渔利。”

话音落下,几人相视一笑,眼底皆有寒光。他们并未急着散去,而是吩咐随行的心腹悄然离开,沿着暗廊直往外宫方向走。那些人并非普通小吏,而是旧派早年安插的眼线,此刻无声无息消失在夜里,去往一个更高更深的去处。

“寿安宫会收到的。”一名长老淡淡道,“他们既然送来锦匣,必然在等回音。如今回帖已出,誓文已立,再添上我们递去的只言片语,便足以让宫里看清:香堂已乱,不堪独立。”

“那贵妃呢?”有人压低嗓音问。

“贵妃最懂如何在乱中坐收。”那人低笑,“只要香堂自裂,她自会伸手。我们不需急,只需等她一根细线牵过来。”

夜风从长廊一角灌入,吹得檐下风铃轻颤。长老们衣袍掠动,背影在石阶上拉得极长,仿佛几条暗蛇蜿蜒潜入宫廷的更深处。

与此同时,寿安宫中,一盏青灯尚未熄灭。

内殿里,几名女官围坐在案几前,桌上摆着那封香堂回帖与尚未启封的锦匣。灯光摇曳,纸上的字迹清晰而冷峻:“慰不敢当,自整自查,谨谢清问。”

一名女官低声笑:“好一个‘自整自查’。明明是推拒,却写得滴水不漏。倒叫人难以挑出错处。”

另一人却冷哼:“滴水不漏?这才是最大的破绽。自整——是说他们乱了。自查——是说他们无力。写得越是坚硬,越显得底气不足。”

坐在最前的戚女官轻轻抚着锦匣,指尖划过金线,眼底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冷意。她抬眼望向烛火,淡淡道:“殿下已经知晓。她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演下去,越乱越好。”

“那锦匣呢?”旁人试探。

戚女官笑了笑:“不急。让他们自己揣着,日夜难安。等到某一刻,他们自己会迫不及待打开,到那时,便是另一场局。”

几人闻言,皆心中一凛。她们知道,锦匣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柄刀——不开,疑心生暗鬼;打开,便是另一重枷锁。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急匆匆入殿,俯身禀报:“启禀戚女官,方才有暗信递入宫门,言香堂今日旧痕失控,多人受伤,誓文已立,逐议在册。信末署有……旧派的暗号。”

几名女官对视,眼底的笑意更深。

戚女官慢慢合上锦匣,轻声道:“很好。旧派知道进退,懂得送话。香堂既已立誓,那就是自缚。接下来,只需在他们最虚弱时,添一根线。”

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几乎被烛火的噼啪声淹没,却仿佛一股无形的风,从寿安宫深处吹出,直扑向那尚在焦灼余波中的香堂。

……

夜更深时,香堂的廊道依旧有人徘徊。受伤的香官被抬去静室疗养,年轻派与年长派各自退走,彼此视线相交时带着冷光。无印香官独自伫立在殿外,望着远方宫阙的轮廓,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压迫。

他知道,这并非平息,而是新的深渊。

而在更暗的一隅,副律靠着柱子,袖口下的旧痕隐隐闪动,像是未熄的灰烬。风吹过时,那灰烬竟似发出极轻的低吟,若有若无,仿佛在诉说某种古老的呼唤。

副律低声笑了笑,喉咙里带着血腥与倔强:“既然他们要逐我,那我便先让他们尝尝,被灰页注视的滋味。”

——殿外的夜空沉沉压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整个香堂推向更深的阴影。

夜色愈发沉重,整个香堂被黑影笼罩。石阶上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殿心铜炉处的余烬偶尔闪亮,像是最后残存的心跳。

副律独坐在廊下,他的呼吸不稳,手掌死死扣住袖口。指缝间,旧痕像蛇鳞般浮动,时隐时现,血迹已经凝结,却又在光影下泛着暗红。

他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低鸣在耳畔回荡——并非风声,而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断断续续,从血脉深处传来。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人在灰暗的深渊里翻开一页古卷。

“……灰页……”

那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副律猛地抬头,眼底掠过一抹疯狂的亮光。他缓缓解开袖口,让旧痕彻底暴露在夜风之下。纹路深处,竟浮现出淡灰色的裂纹,像是被火烧尽后留下的灰烬,风一吹便要散去。

可这些灰烬并未消散,反而在风中凝聚成微光,旋绕在他指尖。

“你们要逐我……”副律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是对自己,“可你们不懂,逐不走的,不是我,而是它。”

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在旧痕上。瞬间,灰色的裂纹猛地扩散开来,仿佛有无形的纸页在夜空中被翻起。那一刻,他眼前浮现出幻象——无数未书之名悬在虚空,模糊的影影绰绰,像是无数双眼睛同时盯住他。

“未书者……”副律低声吐出两个字,血色沿着唇角滑落。

幻象之中,有低沉的吟唱,有破碎的呓语,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力,仿佛要把他整个心神拖入那片灰页之中。

他强行压住颤抖,手指死死扣住石阶,指甲嵌入石缝。可灰页的低语却在不断侵入,搅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曾经的誓文、堂规、甚至今日的对押,全部在那低语中化作破碎的影像,仿佛不值一提。

“副律!”

忽然,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原来是年轻派一名香官悄然折返,欲探查情况,恰好撞见副律满身血痕,旧痕裂开,灰光缭绕的景象。

那人瞳孔骤缩,声音颤抖:“你……你在召……禁……”

话未说完,副律猛地抬手,灰光如风暴般扑散开来,将那人逼退数步。年轻香官跌坐在石阶下,满脸冷汗,胸口急促起伏,却不敢再靠近半分。

“出去。”副律冷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香官踉跄起身,连滚带爬逃离,心中惊惧难平。

……

与此同时,大殿另一侧,年长派的几名香官正在低声议事。

“副律今日之举,已然触忌。”有人冷声,“若不立刻逐出,香堂还谈何存立?”

“逐?可新派会不肯。他们怕今日的机会就此失去。”另一人摇头,“与其逐,不如暂留。留着副律,就是留一柄刀,随时能劈开他们自己。”

“可是……”

“无可是。”最年长的一位冷冷截断,“我等坐镇此堂,不是去争一时气,而是看谁能活到最后。副律若真失控——那就让他先在新派的身上失控。”

几人对望,眼底的冷光逐渐一致。

他们要的不是香堂立刻安稳,而是香堂更深的裂口。只有裂口足够大,他们才能从中伸手,握住局势。

……

寿安宫中,夜风吹动帘幕,烛火摇曳。戚女官静静地倚在榻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案上摆着那封回帖,她已看了不下十遍。字字冷峻,却字字透着心虚。

她缓缓开口:“他们要守,偏偏写了‘自整自查’。宫里看见的,只有一个字——乱。”

身边的侍女低声笑:“殿下吩咐的,是否要传?”

戚女官目光一冷,轻轻点头:“传一缕风,便好。让他们自己以为——副律的旧痕,寿安早已知晓。让他们自疑,让他们互猜。”

“是。”

侍女退下,片刻后,宫门外便有人悄然放出风声。

不出一日,流言便在香堂内外暗暗蔓延开来:寿安宫早已知副律的旧痕会失控,锦匣之中,便是“应对之法”。只是香堂自己不敢启封,所以才被推到今日的地步。

这风声像一柄无形的刀,割在新派与年长派的心口。

年轻派有人咬牙:“若真如此,那旧派与宫中早有暗线!我们才是被算计的棋子!”

年长派则冷笑回应:“你们不过是自取其辱,谁叫你们拥着副律?如今宫里早知,你们岂不是要被一并逐?”

两边的冷言与指责,如同火星落在草原,表面未燃,内里却早已燎原。

……

副律仍在廊下,灰页的低语愈发清晰。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

他知道,那些人已经在暗中传递消息,知道宫里的风声正在逼近。可这一切,他都不在乎。

因为在他心底,那片灰页正一点点展开,每翻过一页,便有新的低语涌来。

那些声音在告诉他:香堂的争执不过是表象,真正的裂口,在于未书之名。

“既然要逐我……”副律低声喃喃,眼底灰光一闪,“那我便先逐你们。”

灰色的微光在夜风中骤然闪动,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要降临。

……

殿外的风铃忽然急促颤鸣,似有无形的手拨动。香堂的夜,被一层灰色的阴影彻底笼罩。

这一夜之后,香堂已不再是原来的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