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共主志页 识塔真志归魂简(2/2)

“说。”她只一字。

那人目光在两页纸之间来回乱撞,忽然“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小人糊涂、小人糊涂……‘急米’是拿了、‘递帖’是做了、‘印’是借了……小人不敢再做——”他磕得额头渗血,风吹着血丝,蜿蜒到石板上,像写了一句歪句。

“记灰。”江枝道,“从灰里翻白,要命,亦要胆。先押下,三日后复问。”

她话锋一折,忽掀起《志页簿》最后一页,露出空空的“问责白栏”。那是留给“执笔者”“点名者”“借印者”的——三栏并列,中间留了一条细缝。此举等于在群臣面前立起一道无形之墙:你若要存身,便要分栏站队,别再混在灰里。

人群里有人轻轻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皇城外沿突来一阵急蹄声,禁军统领入内奏报:“启禀,仓道驿有换手,递来一封‘志页’。说是‘东州讲谷’旧使役所写,自报其志,请刻。”

江枝接过一看,上头只九个字:**“不借旧恩,不借旧名,不借旧案。”**字极歪,结构不稳,却一笔到底,分毫不飘。她把纸翻到背面,背后贴着一段极细的碎纸签:“昔年误签‘文印双路’,今愿自证。三日碑前,愿当众念。”

“歪字好。”她重复了上午那句,递给刑司副正,“按路接人,别惊。让他衣不换、笔不换、字不换。”

副正领命去。明香压低声音:“大人,这人若真来,当众念……会不会把‘点人’直接拖出来?”

“念不念得出,是他的胆。”江枝道,“拖不拖得出,是我的网。”她抬指轻敲《志页》空栏,“点人的位置已经给了——他只要一念,那条缝里,就有一双脚站进来。”

天色更暗,漏壶的水滴滴答答下得更慢了。江枝忽令:“开灯,换烛。”

御前两行“志烛”被换成了细长的白烛,每一只烛底包一层薄薄的油纸,油纸上画得不是瑞兽,不是花草,而是三小格:名、印、志。烛火一起,油纸微微透光,三个字影倒映在石板前的铜镜中。此物本是内侍手巧之作,用来记班;江枝借来,放在《志页》旁边——不为别的,只为提醒:今日之志,照得见。

“这不是‘照心’。”她在台下缓缓道,“是照你敢不敢把‘名、印、志’放在同一支烛上。”

风声里,这句话比任何刑罚都更重。因为它没有说刑名,却给了每个人一个极难跨过去的‘同格’:名、印、志,三者若不齐,你点的不是志,是戏;你立的不是心,是面子。

暮色将合,御前再唤一列人:从太学到书社,从坊署到寺库,从文到仓,从纸到米,每一处取一人,来点这支“同格烛”。有人颤着手点燃,眼泪掉了下来;有人咬紧牙点燃,牙缝里渗着血;也有人把烛捏歪,火苗忽明忽暗,像一条将灭未灭的命。

江枝站在最末,沉静看着这条烛火之路。她不催,也不慰,只在每一支烛旁记一个极小的点:白、灰、黑。点完,合上《志页》,命人收烛意、收油纸、收铜镜——一切如常,一切皆存档入“识塔”。

她回身时,皇帝的旨意从帷后传来,声音沉稳:“《志页》既开,三日后御前再问。凡今日立志者,三月后复核;凡今日不立者,给以一夜自书之期,明日午时前交志,过期不记,先记‘疑’。”

“遵旨。”江枝收声,眸色如冰,不掺一丝喜怒。

百官如潮水退去。风在御道两侧刮出两道细长的痕,像是被拖拽过的黑线。明香跟在江枝身后,轻声道:“大人,今日的‘志页’,怕比问印还难挨。”

“难挨才是志。”江枝不回头,“容易的,都是口号。”

“青梧那条路,今晚会不会急?”明香又问。

“会。”江枝停住脚,回身望一眼渐暗的碑影,“急的人,今夜会催‘旧使役’别来。我们不拦,只把路灯点亮一点,让他自己选——往亮处走,还是往黑处走。”

“那‘点人’呢?”明香声音更轻。

“风一大,烛影就晃。晃得最厉害那盏下头,”江枝说,“就是他的影。”她低低一笑,“明日午时前,‘疑簿’先开一栏——‘晃影’。”

“晃影?”明香一愣。

“名不会晃,印也不会晃,只有心,会在风里晃。”江枝收了笑意,言归冷静,“晃得厉害的,不必收;晃而不灭的——可留。”

“是。”明香应声,心却被这两句话刺疼了一下:这叫活人路,也是死人路——有人被风吹灭,有人被风吹亮。江枝把风管住了,便把路也管住了。

夜色里,识塔的抄手还在抄,铜镜里最后一盏志烛暗下去,油纸被温热的烛泪凝住了三格浅印:名、印、志。御前静得只剩漏壶水声,滴落在石盆里的微响,像风雪深处的人心,一滴一滴,落进局里,再也起不来。

夜幕彻底垂落,宫灯燃起一层层火影,映照在碑下的铜镜与志烛上,照得百官心头发凉。三日的《志页》立心,已将所有人分了白、灰、黑三栏,但真正的风暴,才在这一刻全面撕开。

最先裂口的,是士林。数名清议大儒借《志页》之名,欲强行推翻《借印录》的真实性,声称这是“刑司伪作”。他们的声音极高,带着义愤,似乎要掀翻碑案。旧党一派随即附和,将此前记黑的几人拖到前列,嚷着“无凭证,不可辱士林”。两股声势一合,瞬间淹没了御前的肃静。

江枝不动声色,只抬手让刑司打开“识塔”的底簿。数卷旧簿依次摊开,纸页泛黄,上头的字迹、印痕、押手全在。每一页都与《借印录》互相印证,连跨越七年的误差都能对应。她只淡淡一句:“伪,能伪到七年前?”满场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不等人群沉静,暗处却骤起杀机。两名本应在御史台小吏班列中的人,忽然向前猛扑,手中袖箭直指江枝。箭光一闪,却被早已守在案侧的禁军铁盾齐齐拍落。铜盾一响,全场震动。那两人被生擒,拖下时还在嘶吼:“旧案不可重提!《志页》是假!假——”声音被铁钳生生截断,百官的心随之一紧。

江枝并未退后半步,只冷冷开口:“御前不言,已是恕;御前行刺,便是死。”她的声音像冰霜,透过风雪,直落入每个人的耳骨。刑司立刻当庭宣:“御前行刺,罪同弑逆!”铁钳声夹着雪声,拖拽着那两人的性命在御道尽头消失。血的气息未散,御前已无退路。

士林与旧党一瞬间噤声,但灰心之列却开始骚动。有人低声嚷嚷:“今日不表志,明日必记疑!”有人咬牙道:“不如齐声反驳!”然而他们的目光触及石板前一盏盏“同格烛”时,又一个个低下了头。那三格字影——名、印、志——像是锁在每个人心口上的枷。

江枝冷声下令:“凡今夜未表志者,先刻‘疑’。”御史台的刻石声应时响起,一刀一刀刻在白石上,每一刀都像刮在百官心头。数名侥幸以为能躲过去的人,当场面色发灰,双膝发软,几乎跌倒。

风雪愈急,火影乱晃。江枝却一步步将局推向收割。她先点出《志页》里晃得最厉害的几盏烛影,冷声道:“晃而不定者,先记灰。晃而自灭者,刻黑。”御史台立即依令而行,十余人当场被移出列。

接着,她揭开“志页”白栏,令卢瑾再度朗诵“三不借”之志,逼得东州一派不得不随之附和。她又调出仓道驿送来的旧使役之志,当众宣读那九个歪字:“不借旧恩,不借旧名,不借旧案。”字虽歪,却字字砸心。群臣心口一紧,明白旧案再不可掩。

最后,她命刑司将两名行刺之人的供词当庭宣读——供词中直指数名旧党名士,称他们密谋在《志页》之日挑乱御前。江枝冷冷一句:“志可改,心难改。今日之黑,不再翻白。”随着“记黑”二字落下,那几人的仕途彻底断绝。

百官群心俱寒,却又无法不服。因为所有证物、志言、供词都在,无法推脱,无法掩盖。

夜色已深,漏壶的水几乎要滴尽。江枝抬手收束:“今夜之志,先定白四十七,灰二十三,黑十六。三日后复问,仍在碑下。”她顿了顿,冷声补了一句:“御前之志,不问存亡,只问真伪。”

此言一出,御前彻底寂静。百官面如雪色,再无人敢作声。那一刻,江枝手下的“志页”已不再是一册薄簿,而是一面冷冷的刀锋,横在每个人的心头。

御前血局,至此全面爆发,却也被她冷手一一收割。风雪之夜,碑下三格烛影逐渐熄灭,只留下铜镜里一线余光,映出她孤冷的面容,冷冽如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