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孤家寡人（2/2）

每日卯正，她批奏折于此，足踝磨破，血痂未干又添新伤。阿乔跪请解锁，她只淡声：“朕不疼。”声音低哑，像铁链拖过青砖，冷而钝。

春至，后山老梅开花，瘦枝缀雪，白瓣薄如蝉翼。她每日拾一瓣，夹入《帝师起居注》——那册子是她亲笔，纸已泛黄，仍带药香。拾至第三百瓣，册子厚成一座小小坟茔，她却不停，又在扉页写：

“鹤归西天，梅开一瓣，朕活一日。”

字迹歪斜，是血痂未褪，握笔不稳所致。

四月，萧如晦旧部密报：市井童谣新词——

“鹤去渊枯，女帝将殂；

雪覆白发，凤凰无居。”

童谣稚声稚气，却传得飞快，半月已遍十三州。阿乔抄录，呈于她。她读罢，大笑，笑声嘶哑，像夜枭啼于废殿，笑罢，赐酒与密探，且不罪：

“由他们去唱，朕确将殂。”

六月，暑气蒸腾，暖阁却帘幕四垂，冰盆堆雪。她批折至深夜，和衣而卧，梦江栖鹤——少年模样，青衫玉笛，于柳下吹《折杨柳》，曲调悠扬，却带呜咽。她奔去，柳枝却化铁链，缠她足踝，再不能近。笛声骤止，少年回首，唇角带血，向她伸手——

她惊醒，枕畔湿，泪痕蜿蜒，像未干的墨。阿乔闻声入，只见她抱膝坐于榻，白发披散，像一场提前到来的雪。

七月，她召礼部、史官、内阁于暖阁，口谕遗诏：

“一、朕崩后，与帝师江栖鹤合葬，陵号‘栖鹤’，不设皇后陵，不留庙号。

二、玄甲卫永废，血债归朕身，后世不得复议。

三、史官但书：‘周帝姬长渊，荒淫无道，死于情’，可也。”

史官骇然，叩首流血，她只抬手，以血指压唇：“嘘——照写。”

更鼓五声，雪落无声。她独上城楼，看万家灯火，看雪覆白发，看远处帝陵，无碑无字，只有一株老梅，枝桠横斜。

她伸手，接雪于掌，雪未化，泪已落——

“先生，你走后，朕终于成了孤家寡人。”

雪落白发，火尽字灰，她终以天下最孤独的姿态，走完最后一段路——

没有他，没有史笔褒奖，没有庙号千秋，只有三百瓣白梅，一册血书，与一句自贬的遗诏，陪她一同，葬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