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孤家寡人(1/2)

元和二十一年二月,京师仍被残雪覆盖。女帝颁诏:以“毒杀帝师”之罪,夷沈氏三族——父族、母族、妻族,凡血脉相连者,皆在株连之列。市口设斩台,十日内,每日正午开刃,血流成渠,雪被染成暗红,十日不消。

她亲监斩。第一日,沈氏年逾古稀的家主被押至,刀光落下,人头滚到女帝靴边,血溅她素白龙袍,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她眸色未动,只抬手,以指腹抹过唇角,血珠沾唇,像涂抹胭脂。

第二日、第三日……直至第十日,市口积雪已被热血融尽,露出底下青灰砖石,又被新血覆盖,层层叠叠,像一幅无法完工的绣品。女帝每日必至,每日必见血染衣角,却再未拭唇,任那暗红干涸,结成痂壳,像第二层皮肤。

第十日黄昏,最后一刀落下,她转身欲离,却于午门阶前忽然昏倒——

太医连夜会诊,脉案只八字:郁结于心,寿不过三载。她醒来,却笑,笑声嘶哑,像雪夜刮过铁旗杆的风:“三年,够了。”

次日,她下《罪己诏》,自降尊号,去“昭武”二字,只称“周帝”。诏书字字血泪,言“朕为私情,屠戮无辜,天地共弃,寿折为偿”。百官读罢,山呼“陛下圣明”,呼声却掩不住背后寒意——他们第一次发现,帝王之血,亦可如此冰冷。

朝臣请立皇嗣,她笑,唇角血痂裂开,滴下一粒朱红:“朕的皇嗣,早葬在栖鹤山。”声音轻,却像一记闷锤,砸得满殿鸦雀无声。

当夜,雪落无声。她携铁锹,独潜帝陵。守陵卫远远见一道白影,提灯而行,灯焰被风吹得几乎熄灭,却倔强地亮着。她掘开江栖鹤墓室——石门重千斤,却被她一锹一锹撬开,铁锹断裂,她便以手扒石,指尖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棺木开启,他静静仰卧,素衣白袍,唇色淡青,像只是睡去。她爬进棺内,躺在他身侧,以臂为枕,抱他于怀,轻声道:

“莫惊他,朕很快就来。”

守陵卫发现时,天将破晓。她卧于棺侧,白发披散,覆盖他肩,像一场提前到来的雪。卫卒跪请死罪,她却只抬手,以血指抵唇:“嘘——莫惊他。”

回宫,她闭阁三日,不许人近。第四日,内侍撞门而入,只见满地朱红——她呕血于画,一幅《栖鹤图》已成:

雪夜,白梅,一鹤振翼欲飞,却有一半羽翼被染成暗红,像血,也像火。她自题:

“鹤栖长渊,深渊无波,鹤去,渊亦枯。”

字未成,血先滴,最后一笔被血覆盖,辨不出形状。她伏于案,白发铺陈,像雪覆焦土,指尖仍紧握笔杆,却再无力提起。

更鼓五声,雪又落。内侍悄悄抬走那幅血画,却不敢擦拭案上血迹——血迹与鹤羽交融,已无法分开,像他们纠缠的宿命,也像这场永无止境的复仇。

而女帝,终于在这一夜,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朕报了仇,却再也见不到他。”

雪落无声,覆盖皇城,覆盖她一头白发,也覆盖那幅被血染红的《栖鹤图》——

复仇之火,烧尽了敌人,也烧尽了她自己。

元和二十二年初春,女帝颁旨:六宫无子,悉数遣归;彩霞、绮云诸殿,一夜空寂。只留老宫女阿乔——年近五十,跛足,哑嗓,曾侍江栖鹤旧邸。旨意简洁,却透森冷:“朕需静,毋扰。”

金水桥外,宫女们哭声震天,又被玄甲卫喝止。阿乔拄杖,一瘸一拐,回望丹凤门,只见女帝立于城楼,素衣白发,像一截被雪压弯的旗杆,再不回眸。

此后,她长居西苑暖阁——当年囚江栖鹤处。室内陈设未动,惟添一案一椅,铁链仍在,却换了方向:一端锁于暖阁地龙,一端扣在她自己足踝。链长三尺,恰够到窗,与当年囚他尺寸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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