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证(2/2)

“都差不多。老李家的菜地不长菜了,张婶家的鸡死了好几只……”王大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是我们自己取的水样,还有照片。”

苏清越仔细看了照片。有些是井水的特写,有些是庄稼枯黄的样子,还有一张是死鸡的照片,羽毛脱落,死状可疑。

“这些材料,你们愿意作为证据提交吗?”

“愿意!只要能解决问题,怎么都行!”王大姐眼睛红了,“苏法官,我们不是要多少钱,就是想让厂子别再排污了。这地方我们住了三代人,不想搬,也搬不起啊……”

从王大姐家出来,苏清越又走访了另外几户村民。情况大同小异:井水污染,健康受损,投诉无门。有位老人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当官的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下午,她去了鑫旺化工。门卫听说她是法院的,很紧张,说要请示领导。等了二十分钟,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办公室主任。

“苏法官,您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好安排接待。”主任笑容热情,但眼神警惕。

“我只是来看看整改情况。”苏清越说,“听说你们的新设备运行得很好?”

“非常好!投资了三千多万,全部进口设备。”主任赶紧带路,“我带您参观一下。”

污水处理车间确实很先进,巨大的罐体,精密的仪表,工人们穿着制服操作。但苏清越注意到,车间的外墙有修补的痕迹,地面也有水渍。

“这里之前漏过水?”她问。

主任脸色微变:“哦,那是……管道调试时的正常情况,早就修好了。”

“我能看看老厂区吗?”

“老厂区已经停用了,没什么好看的……”主任试图推脱。

“看看也无妨。”

老厂区在工厂后面,一排低矮的厂房,墙上还写着“安全生产”的标语,但字迹已经斑驳。苏清越走到一处窨井盖旁,蹲下身。井盖边缘有潮湿的痕迹,泥土颜色发暗。

她用手摸了摸,放在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化学品气味。

“这里还有管道吗?”

“没……没有了,都废弃了。”主任额头冒汗。

苏清越没再追问。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离开工厂时,她在门口遇见了一群人——正是清水湾的村民,举着“还我清水”“严惩污染”的牌子,在门口静坐。看见她,村民们围了上来。

“苏法官,您看到我们的水了吗?”

“法官同志,要为我们做主啊!”

主任赶紧叫人驱散村民,把苏清越护送到车上:“苏法官,这些人无理取闹,您别听他们的。我们企业每年纳税几千万,解决几百人就业……”

车子开动了。苏清越回头看去,村民们还站在工厂门口,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回到省城已经晚上七点。苏清越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办公室。她把今天收集的材料整理出来:村民的证言、照片、水样检测记录(她用简易试剂盒测的),还有在工厂看到的可疑痕迹。

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鑫旺化工的整改并不彻底,污染仍在继续。

她把这些材料补充进审理报告,特别加了一段:“惩罚性赔偿的必要性不仅在于惩戒过去的行为,更在于预防未来的损害。当侵权人未能彻底整改,甚至继续实施类似行为时,惩罚性赔偿的预防功能就尤为突出。”

写完报告,已经是深夜。她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远处,省高法大楼的灯还亮着几盏,像黑夜中守望的眼睛。

手机震动,是周维。

“听说你今天去云湖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渠道。”周维声音严肃,“清越,你单独去调查,太冒险了。如果被人抓住把柄,说你单方接触当事人,会影响案件公正性。”

“我只是去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可以通过正规程序。”周维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规则就是规则。法官私下调查,容易授人以柄。”

苏清越沉默。她知道周维说得对,但她也知道,有些真相不走下去就看不见。

“周维,”她轻声问,“如果你是我,看到那些村民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我也会去。”周维终于说,“但我会更小心。清越,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同事,有组织。下次这种事,至少叫个人一起去。”

“我记住了。”

“还有,”周维声音低沉,“我查了一下鑫旺化工的背景。它的第二大股东,是省国资委下属的一家投资公司。也就是说,这家企业有国资成分。”

苏清越心里一沉。这意味着案件更复杂了。

“所以阻力会更大?”

“可能会。但这不是你退缩的理由。”周维说,“只是提醒你,要做好充分准备。证据要更扎实,说理要更充分。”

挂了电话,苏清越重新打开报告。她一遍遍检查每个事实的准确性,每条法律依据的适用性,每个结论的逻辑性。

她要写的不仅是一份审理报告,更是一份宣言——关于司法如何面对权力,法律如何守护弱者的宣言。

窗外,夜色深沉。但黎明总会到来。

而她,将手持法律的灯,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哪怕只是一束微光,也要坚持点亮。

因为她宣誓过。忠于宪法,忠于人民。

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要用一生去践行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