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招兵(2/2)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让几个正欲叫嚣着“下山绑人”的头目噎了一下。李黑子挠了挠头,嘟囔道:

“那,三当家你说咋办?总不能让兄弟们下山去请吧?”

温良也皱起眉头,盯着金葵:

“三弟,你的意思老子明白。可这荒山野岭,哪来那么多现成的、合用的好苗子?难道还挑三拣四不成?”

一直安静坐在温良右侧,慢条斯理用竹箸夹着野菜羹的马善,此刻放下了箸。他端起陶碗,轻啜一口温热的酒水,清癯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如同清风拂过燥热的厅堂:

“大哥,三当家思虑深远,确有道理。兵贵精,不贵多,尤贵其心齐。”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山下并非无人。连年战乱,苛政如虎,西岐劫掠如梳,多少村落破败,多少壮丁流离失所,或藏于山林为寇,或困于绝地等死。他们缺的不是力气胆魄,缺的是一个活路,一个能让他们拿起刀不是为了抢口吃的,而是为了护住自己那点活命指望的地方。”

他转向温良,眼神带着洞察的智慧:

“鹰愁涧有险可守,有粮,更有三当家带来的铸兵强技。此乃根基。此等根基,对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对那些被西岐逼得家破人亡的汉子而言,便是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绝壁上的一根藤蔓!他们所求,不过一隅安身,一口活命之食。若能予之,再示之以我山寨之威,同仇敌忾之心…此等人心,此等人力,汇聚而来,方是真正的‘兵源’,是能与我等同生共死的根基!”

温良独眼中的急躁渐渐被思索取代,他摸着虬髯:

“二弟的意思是,咱们下山,不是去抢人,是去,招揽?给那些快饿死的穷哈哈一条活路,让他们心甘情愿给咱们卖命?”

“正是此理。”

马善颔首,温润的语调中蕴含着力量,

“此为‘活人’之术,亦是‘立根’之本。招兵非一日之功,当有章法。可先遣精干小队下山,探明附近流民聚集之所,观其规模、处境、人心向背。同时,散出消息:鹰愁涧,可活人!愿以力换食,同抗西岐者,可投!”

金葵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口道:

“二当家深谋远虑。此策可行。然,探路者,需机敏果敢,熟知山野,更需心存仁念,能体察民瘼,方不致激起民怨,反为山寨树敌。且西岐游骑恐仍在左近,此行凶险异常。”

温良的目光在厅内逡巡,最后猛地定格在王猛身上。王猛如同感应到召唤,立刻放下手中的肉块,挺身站起,腰杆挺得笔直,古铜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棱角分明,左臂那道狰狞的旧疤微微抽动。

“王猛!”

温良洪声道,

“你小子够硬!心思也还算细!老子看你行!带上黑子、孙大膀,再挑几个腿脚利索、脑子灵光的兄弟!明天一早,给老子下山!摸清楚,山下还有多少喘气的?都猫在哪个耗子洞里?敢不敢跟咱们鹰愁涧一条心干他娘的西岐狗!”

“诺!”

王猛抱拳,声如金石,眼中燃烧着坚毅的火焰。李黑子和孙大膀也立刻起身,大声应和。

马善补充道:

“王队长,此行首要探明实情,切莫轻易许诺,更不可暴露山寨虚实。多看,多听,多思。若遇流民,可示之以善意,言明鹰愁涧愿庇护抗暴求生之人,但去留自决,绝不强掳。一切,以全队平安归来为要。”

“谨遵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之命!”

王猛沉声领命,目光扫过金葵。金葵对他微微颔首,眼神中传递着无声的嘱托与信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薄雾如纱,笼罩着崎岖湿滑的山道。寨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开启一道缝隙。

王猛率先踏出,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麻短褐,腰间紧束布带,脚踩耐磨的草鞋。他背负着一柄用厚布严密包裹的长刀,身形沉稳如山。身后跟着李黑子、孙大膀,以及七八个由他亲自挑选的山寨精悍汉子。所有人皆作流民打扮,身上沾着刻意抹上的泥灰,兵器或藏于柴捆,或裹在破布包袱里。唯有那洗不去的、烙印在骨子里的警惕眼神和行走间无意流露的默契阵型,显露出他们的不同。

一行人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迅速消失在薄雾弥漫的晨霭之中。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鹰愁涧附近那些曾经有炊烟升起,如今却可能已化为焦土或藏匿着绝望流民的村落。

鹰愁涧的炉火依旧在咆哮,锻打声依旧在轰鸣。但聚义厅内的喧嚣,似乎被这支出寨的小队带走了一丝。温良站在寨门内的了望台上,独眼望着王猛等人消失的方向,虬髯在晨风中微动。金葵立于冶炼场的高处,手中那枚箭镞已被磨砺得寒光四射,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群山,落在未知的险途。马善则在厅内,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粗陶碗,清澈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篝火,深邃难测。

砺锋之路,不仅在于刀枪之锐,更在于聚人之心。鹰愁涧的命运齿轮,随着这支小队的下山,再次被推动,碾向未知的血火与希望交织的前路。

冶炼场的热浪蒸腾不息,鼓风皮囊低沉的号子如同巨兽的心跳,撞击着山谷的岩壁。炉口喷吐着青白烟柱,直刺铅灰色的苍穹。金葵站在炉前,火光在他沉凝如铁的脸上跳跃,那双深邃的眼眸比熔化的青铜更灼热,也比淬火的山泉更冰冷。他手中捏着一枚刚从陶范取出的青铜箭镞,粗糙的范线尚未磨平。细油石沾了水,在他沉稳到近乎凝固的指尖下,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每一次摩擦,都是对锋锐的索求,对精准的苛责。汗水顺着他绷紧的颊侧滑落,滴在灼热的青铜上,“滋”地一声化作白烟。

“大人,王头儿他们回来了。”

赵吉的声音在炉火的轰鸣中显得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金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他专注地将箭镞翻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继续研磨。直到那圆钝的镞尖在油石下显露出一线幽冷的寒芒,他才缓缓停下,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