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粮草里的石头(1/2)

漳州城的第七天,石牙回来了。

不是凯旋,是骂骂咧咧回来的。五百轻骑折了八十七个,马丢了一半,带回来的也不是白花花的大米,是二十几车黑乎乎、硬邦邦的玩意儿——砸在地上能砸出坑,扔进锅里煮三天煮不烂。

“他娘的萧景琰!”石牙一脚踹在车辕上,车板震得哗啦响,“黄石岗那五万石粮食,四万九千石是石头!外面裹层米糠,里头全是他妈河边捡的鹅卵石!真的就一千石,还掺了沙子!”

城头上瞬间死寂。

李破蹲下身,从车上抓起一把“粮食”。入手沉得压手,拨开表面那层发霉的米糠,底下是青黑色的河石,圆溜溜,湿漉漉,还带着泥腥味。

“赵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冰。

“那老小子骗咱们?!”石牙眼睛红了,“老子去宰了他!”

“不是骗。”李破缓缓站起身,把石头扔回车里,“是萧景琰连自己人都骗。赵谦管的账目没错,黄石岗入库确实是五万石真粮。但萧景琰暗中调包了——用石头换粮食,真粮恐怕早就转移到了别处。”

他看向崔七:“赵谦呢?”

“还在营里关着,吓得不轻,昨天还求着要给咱们画幽州布防图。”崔七脸色难看,“看那样子,不像知道调包的事。”

李破沉默。

萧景琰这手玩得狠。用假粮仓钓鱼,钓的不只是石牙这支奇兵,更是钓出了漳州城粮草告急的底细。现在石牙扑了个空,折了人马,漳州城缺粮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萧景琰耳朵里。

“大人,”赫连明珠从城下走上来,红衣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我刚清点过,城里存粮只够五天。百姓一天两顿稀粥,士兵一天一顿干粮——就这,还得省着吃。”

她顿了顿,看向李破:“草原送来的那批肉干,昨天就分完了。”

城头一片压抑。

远处瓮城方向传来孩童的哭声,隐约能听见妇人在哄:“乖,再忍忍,晚上有粥喝……”

可晚上哪还有粥?

锅都空了。

李破忽然笑了。

笑得周围人都愣住。

“萧景琰以为咱们没粮就会乱。”他走到城墙边,望着北方靖北大营的方向,“可他忘了,漳州城这十七天是怎么守下来的。”

他转身,看向众人:“石牙,你带人去城外挖野菜——能吃的全挖回来,蒲公英、苦菜、灰灰菜,有毒的也要,我有用。”

“崔七,你去百姓家里收‘存货’——不是抢,是换。用咱们缴获的皮甲、刀枪换,一件皮甲换半袋麸皮也行。”

“赫连明珠,你的弓手营今天不训练,全去漳河捞鱼。渔网没有就用衣服编,箭射也行,我要看到晚上每人碗里多块肉。”

三人面面相觑。

“大人,”石牙挠头,“野菜那玩意儿……喂马马都不吃啊。”

“人不吃,马吃。”李破淡淡道,“马吃了长膘,人吃了保命。非常时期,饿不死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把城里所有铁匠、皮匠、木匠都召集起来。我有东西要他们做。”

命令一道道传下。

漳州城像一架突然上紧发条的机器,虽然疲惫,但重新转动起来。

而此刻,瓮城伤兵营里,阿娜尔正对着药箱发呆。

药箱空了。

最后一点金疮药昨天用在了夏侯岚身上,止血散只剩瓶底一点粉末。更麻烦的是,伤兵营里开始出现高热、腹泻——是伤口感染,也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虚。

“阿娜尔姑娘,”王老伯拄着拐杖走过来,缺了门牙的嘴咧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别忙活了,咱们这些老骨头……扛得住。”

阿娜尔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晒干的马齿苋、车前草、还有几根颜色奇怪的根茎。

“王伯,帮我找口锅。”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这些草药虽然比不上金疮药,但消炎退热管用。我爷爷教过我,草原上缺药的时候,就用这些。”

王老伯看着她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忽然眼眶一红:“诶!好!这就去!”

正说着,夏侯岚从草铺上撑起身子。

她烧退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左肩的箭伤裹着布条,一动就渗血。看着阿娜尔忙碌的背影,她忽然开口:“你叫阿娜尔?”

阿娜尔回头,点点头。

“秃发木合的孙女?”

“嗯。”

两个姑娘对视。

片刻,夏侯岚笑了:“李破那混蛋,倒是会捡人。草原明珠,江南才女,现在又多个会配药的小神医——他这桃花债,欠得可真够多的。”

阿娜尔脸一红,低下头继续挑拣草药,小声道:“我、我只是报恩……”

“报恩好啊。”夏侯岚靠在墙上,望着棚顶漏下的天光,“这世道,肯报恩的人不多了。就像王老伯他们,守城是为报我爹的恩;李破回来,是为报乌桓的恩;你留下来,是为报李破的恩……”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恩情这玩意儿,还完了呢?还完了,人该往哪儿去?”

阿娜尔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想起离开草原前,爷爷秃发木合摸着她的头说:“丫头,恩要报,但路得自己走。李破那小子是头狼,你要跟着他,就得学会怎么在狼群里活下去。”

怎么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药箱空了,伤兵们在发烧,李破在为粮食发愁。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里这些不起眼的野草,熬成能救命的药汤。

“夏侯姐姐,”她忽然问,“你说……咱们能赢吗?”

夏侯岚沉默了很久。

棚外传来挖野菜的士兵的号子声,捞鱼的弓手们的笑闹声,还有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这座城,在绝境里挣扎,在饥饿里喘息。

但还没倒下。

“能。”夏侯岚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因为想让我们死的人太多了。萧景琰想,许敬亭想,朝廷里那些老爷们想——可我们偏不死。不光不死,还要活得比他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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