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信木上的狼头(1/2)
江南农庄的雨声渐疏,灶膛里的火却噼啪得更响了些。
老瞎子盘腿坐在火前,那双常年闭着的眼“望”着跳跃的火光,脸上每道皱纹都被映得深深浅浅。他手里捏着根烧火棍,却不拨火,只悬在灶膛边,像在等什么。
苏文清坐在对面,姜汤已凉了半截。她没催,只静静看着老瞎子——或者说,看着他眼角那道几乎淡去的旧疤,和疤痕旁几处细微的、不似中原人特征的骨骼轮廓。
“木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爹临终前说,若苏家遭难,可去北境寻一位姓木的故人。他说……您欠他的不是金银,是一段尘封的旧事。”
烧火棍顿了顿。
老瞎子喉咙里滚出两声干笑,笑声在灶火噼啪声里显得苍凉:“苏睿那老狐狸……临走了还要揭人伤疤。”他放下棍子,摸索到灶边的旱烟杆,塞烟丝的手很稳,“他是不是还说,那段旧事关乎一个草原女子,一个江南世家,和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苏文清呼吸一窒。
她握紧姜汤碗,指尖泛白:“我姑姑苏晚晴……真是草原人?”
“她本名叫其其格。”老瞎子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在火光中扭曲成模糊的形状,“白马部白音长老的独女,十八岁那年被黑狼部掠走,是你爹——当时还是江南织造的苏睿,带着商队路过,设计救下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很久远的事:“其其格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记忆浑浑噩噩。你爹将她带回江南,对外称是远房表亲遗孤,取名苏晚晴。她聪明,学江南女子的一切学得很快,但有些东西改不了——比如喝奶茶要加盐,比如听到马头琴声会发呆。”
苏文清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沉默的姑姑。她总是坐在窗边绣花,但绣的多是草原的花样;她说话轻声细语,可偶尔会冒出几个古怪的音节。父亲说,那是姑姑幼时在边关长大,学的胡语。
原来是母语。
“那她和我姑父李乘风……”苏文清声音发颤。
“是她回草原寻亲时遇上的。”老瞎子磕了磕烟灰,“苍狼卫的狼煞,白马部长老的女儿,天雷勾地火。你爹拦过,但拦不住。后来他们成婚,生了你表弟李破。再后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灶膛里的火都弱下去几分。
“野狼谷那场仗,李乘风战死,其其格……”老瞎子深吸一口气,“她本可以逃的,但她把最后两匹马让给了陈镇和你表弟,自己折回去找李乘风。后来找到的,只有她随身的一块玉,和一件染血的披风。”
苏文清闭上眼。
她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那个褪色的荷包,里面就有一块边缘残缺的玉佩,父亲从不准人碰。
“那您……”她睁开眼,看着老瞎子,“您和我爹的渊源是?”
“救命之恩。”老瞎子说得干脆,“野狼谷之后,我瞎了眼,陈镇带着李破和我往南逃。路上遇到三波追杀,陈镇死了,我装成乞丐一路爬到苏州城。是你爹收留了我,给我治眼睛——虽然没治好,但保了条命。后来他安排我去看守苏家祖坟,一守就是十八年。”
他抬起头,“看”向苏文清的方向:“所以你爹说得没错,我欠他的。欠他救其其格的恩,欠他收留我的义,还欠他……没能护住他妹妹的债。”
苏文清放下早已凉透的姜汤碗,起身,对着老瞎子郑重一礼:“木先生高义,文清代苏家谢过。”
“别谢。”老瞎子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漆黑如墨,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该我谢你爹,谢你苏家,给了我这把老骨头一个容身之处,也给了我这十八年……赎罪的时间。”
他将木牌递过去。
苏文清接过。入手温润沉重,木质紧密如铁。正面刻着一个简化的狼头,线条凌厉;背面是个深深的“木”字,笔划间残留着刀刻的毛刺,像是仓促间完成。
“这是苍狼卫的‘信木’。”老瞎子声音低沉下去,“当年李乘风亲手刻了七块,分给七个营的军需官。凭此木,可调动苍狼卫遗留在各地的人手、物资、情报网。我这块……是最后一块还在用的。”
苏文清握紧木牌,指尖能感觉到狼头浮雕的每一道刻痕:“您为何给我?”
“因为你表弟需要。”老瞎子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掀开草帘“望”向外面的雨夜,“李破在北境打得艰难,钱、粮、军械、情报,样样都缺。苏家现在被许敬亭盯死,明面上的路走不通了。但这块信木能走暗路——拿着它,去北境,找李破。苍狼卫留下的人脉网,够你们撑一阵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算我……替其其格和李乘风,照顾他们的孩子。”
苏文清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木。
木牌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承载着十八年前的血与火,还有一段被尘封的草原与江南的往事。
“木先生,”她抬起头,“您不一起走?”
“我留下。”老瞎子咧嘴笑了,缺了门牙的牙床在灶火余光中显得有点滑稽,“许敬亭那老阉狗烧了你家祖宅,我总得……给他留点念想。再说,江南还有些老兄弟,得安排他们撤出来。”
他侧耳听了听雨声:“今夜子时,庄子后山有船。船老大是可靠人,会送你走水路北上。到了漳州,把信木给你表弟,他会明白。”
苏文清重重点头,将信木小心收进贴身暗袋。
灶膛里的火,终于弱成了灰烬余温。
同一时刻,草原狼神山大营。
谢长安的烧是退了,但人还虚得厉害。他靠坐在羊皮褥子上,鼻梁上架着那副摇摇欲坠的竹片眼镜,手里抱着阿娜尔新给他削的胡杨木算盘,果核珠子拨起来声音闷闷的,不如他原来那副黄花梨的清脆,但老账房拨得认真。
“黄石岗支出:火雷子五十颗,一百两;战马损失折银四千三百五;阵亡抚恤四百六;医药费……”他算着算着忽然停住,抬头看向正小心翼翼给他换药的阿娜尔,“丫头,你说李大人这会儿在漳州,一天得花多少银子?”
阿娜尔正用新熬的药膏敷他肩上箭伤,闻言愣了愣:“我……不会算……”
“得算啊。”谢长安愁眉苦脸,“两万人,一天光粮食就得五十两银子打底。药材、军械、抚恤……咱们抢回来那点粮,撑不了几天。得赶紧想法子搞钱……”
“谢先生,”阿娜尔忍不住打断,“您先养好伤行吗?”
“等不了。”谢长安摇头,“仗一打,钱就像泼水。咱们现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