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配合（2/2）

方远凝听到慕景渊干涩的询问，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刚才听到的零碎信息：“医生说是……是严重的药物反应……伤肝了……还发烧……心跳很快……刚洗了胃……现在还在挂水……”他的话语混乱而充满后怕。

陈书仪在一旁补充，眼泪止不住地流：“都怪我们……没发现她一直忍着不舒服……她肯定是怕说了……怕自己不‘乖’……”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慕景渊心上，也戳在他们自己心上。

病房内的护士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抬头看到慕景渊，都愣了一下。有年资长的护士认出了他，也知道一些隐约的传闻，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同情，但没有多话，继续忙碌。一个看起来刚工作不久的年轻医生拿着新出来的化验单走过来，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慕景渊的胸牌——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 慕景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了然，随即化为同情。

年轻医生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向方家人汇报：“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心肌酶谱略有升高，但还在可控范围；肾功能指标没有继续恶化。电解质紊乱经过补液也在纠正。目前看，虽然来得凶险，但抢救还算及时，没有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伤。”

慕景渊紧绷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一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就在这时，病床上昏睡的方婉凝，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忽然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呓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景渊……我……我有好好吃药……” “好好配合……了……” “别……不见我……” “对……不起……”

这些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慕景渊的心脏！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翻涌的痛楚和复杂情绪，几乎要冲破那冰冷的伪装。

他又在病房外站了很久，沉默地听着陆续出来的其他检查结果和医生的评估。直到听到主治医生过来低声对方家人说：“情况基本稳定了，生命体征平稳下来了，预测差不多明天早上能清醒过来。今晚需要密切观察。”，他才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暂时离开的指令。

他没有和方家人道别，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几乎窒息的地方。

回到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慕景渊脱下白大褂，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铠甲。他拿出手机，给林主任发了一条信息，措辞谨慎： “林主任，抱歉打扰。我最近感觉有些疲惫，担心手术状态。想申请调整一下明天原定的那台动脉瘤手术，能否请您或其他人代劳？我可以多承担门诊和会诊工作。谢谢。”

很快，林主任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景渊？你没事吧？声音听起来很累。”语气里是真实的关切。 “我没事，主任，就是有点累，怕手上没准头。”慕景渊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林主任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行，手术我来安排。你好好休息，别硬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谢谢主任。”

挂了电话，慕景渊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临近凌晨五点，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慕景渊回到办公室，拿起了自己那个很少使用的保温饭盒，沉默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清晨的寒风吹拂着他一夜未眠而显得格外冷峻的脸庞。他走到医院附近一家很早就开门的、以清淡粥品出名的店铺，仔细询问了店员后，买了一份专门适合术后或重病后病人吃的、温和无刺激的药膳小米粥，仔细装进保温盒。

他提着保温盒，再次回到了神经内科病房。 此时，方家三人早已疲惫不堪，东倒西歪地在椅子上、陪护床上浅眠，眼底是浓重的青黑。方婉凝还没有醒，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点，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慕景渊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温热的保温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默默地退到最远的墙角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凝视着病床上的方婉凝，眼神复杂难辨。他站了很久，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天光渐渐亮起。病床上的方婉凝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和虚弱，缓缓转动着，直到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墙角那个沉默的身影。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巨大的委屈，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景…景渊？！”

她的咳嗽声和惊呼瞬间惊醒了浅眠的方家人！ “婉婉！你醒了！”陈书仪扑到床边，喜极而泣。 方远凝和方峻林也立刻围了上来，激动万分。

然而，方婉凝的视线却越过家人，死死地落在慕景渊身上。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向他伸出手，眼泪汹涌而出，情绪非常激动，咳嗽得更厉害了：“景渊！你来了！我……我有听话……我吃药了……配合了……对不起……我之前不乖……你别生气……别不见我……”

慕景渊看着她激动痛苦的样子，终于动了。他快步上前，避开她伸出的手，而是动作专业地扶住她的肩膀，帮她调整成一个利于呼吸的半卧位，并熟练地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他的触碰冷静而克制。

待她咳嗽稍缓，他并没有拉开距离，但也没有回应她的哭诉。他用那双深邃却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着她，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 “方婉凝，听着。配合治疗，包括好好吃药，也包括感到不舒服时要立刻说出来。隐瞒不适，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这不是配合，这是添乱。只有懂得保护自己的病人，才是真正配合治疗的病人。”他的语气甚至比平时更冷硬一些，仿佛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方婉凝被他严肃的语气镇住了，抽泣着，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说……”

慕景渊看着她这副脆弱又委屈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语气平稳地对通话器说：“护士站，36床方婉凝醒了。”

说完，他这才轻轻地、但不容拒绝地，将方婉凝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掰开，然后退后几步，再次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墙角位置，声音恢复了平淡： “醒了就好。好好配合医生护士检查。”

他的疏离和冷静，与方婉凝醒来时激动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刚刚涌起喜悦的方家人，心情再次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