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洛阳惊变(2/2)
李炎推开他们,以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抹鲜红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他没有哭嚎,没有怒吼,只是用一种沙哑得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陛下……临终前,可有……言语?”
那报信骑士挣扎着抬头,泪流满面,哽咽道:“有……宫内舍人冒死传出……陛下见贼兵入,知不免,曾泣曰:‘……朕虽不德,亦天下共主……朱温受国厚恩,何忍至此!……朕死之后,竟无一人……能诛此国贼乎?’……”
“朕死之后,竟无一人……能诛此国贼乎?”
昭宗这最后一句充满无力与绝望的诘问,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剜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位帝王,在生命尽头,面对的不是社稷倾覆的宏大的悲壮,而是被昔日臣子弑杀的极致屈辱与孤绝。
“啊——!朱温老贼!我石敬在此立誓,必屠你满门,为陛下报仇!!”石敬再也抑制不住,捶胸顿足,虎目之中血泪纵横。
众将亦是群情激愤,纷纷拔剑顿地,誓言报仇。
唯有杜如晦,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看向李炎,知道此刻主公内心的风暴,远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要猛烈。那是他曾名义上的“兄弟”,是象征他过去身份的最后纽带,如今被如此残忍地斩断。
李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激愤的众人,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悲恸,有刻骨的仇恨,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压了下去——那是冰封的理智,是枭雄的隐忍。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哭什么?喊什么?”
众人一怔,看向他。
李炎一步步走下主位,走到大殿中央,环视着他赖以争霸天下的班底:“陛下殉国,江山泣血。我李炎,心如刀绞,恨不能即刻提兵洛阳,生啖朱温之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冰冷、肃杀:“但,此刻挥师北上,正中朱温下怀!他弑君,便是要激怒天下,引我等去攻!他据守洛阳坚城,以逸待劳,而我等联盟新立,根基未稳,粮草转运艰难,晋阳、淮南,岂会真心与我并力死战?届时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报仇,反而可能葬送这数年心血,让陛下之血……白流!”
他每一个字都像铁锤,敲打在众人心头,将沸腾的热血,一点点冷却成沉重的现实。
“主公……”石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
杜如晦适时接口,声音低沉:“主公明鉴。朱温倒行逆施,天人共愤。然报仇,非凭一时血气之勇。当务之急,是借此大义名分,整合力量,稳固根基,联络四方。待时机成熟,雷霆一击,方可竟全功。”
李炎点了点头,他重新走回案前,提起笔,目光落在慕容嫣为他铺开的素绢上。他的声音疲惫而坚定,带着一种决定历史走向的重量:
“传令三军,即日起,为昭宗陛下缟素默哀。”
“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及……大唐臣子李炎之名,传檄天下!控诉朱温弑君十大罪,昭告四海,共讨国贼!”
“遣使,分别前往晋阳李克用、扬州杨行密处,陈说利害,重申盟约,共商……伐梁大计!”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冷静。他不再是那个因悲怆而吐血的青年,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算无遗策、隐忍蛰伏的枭雄。
众人领命,肃然退出大殿,各自忙碌。转眼间,喧嚣散去,只剩下满殿烛火,映照着李炎孤独的身影,以及他身旁的慕容嫣与杜如晦。
李炎缓缓坐倒,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他挥手示意杜如晦也先去准备。
殿内只剩下他与慕容嫣。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对慕容嫣低语,也像是对自己说:
“阿嫣……我今日能忍下这血海深仇,他日……是否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慕容嫣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他依旧冰凉的手,将温暖无声传递。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夫君,将彻底告别过去的最后一丝温情与犹豫,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鲜血的霸业之路上,一去不回头。
窗外的襄阳城,依旧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而节度府内的核心,却已为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天下之争,敲响了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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