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风云际会 暗流涌动(下)(2/2)

王璋吹熄油灯,在黑暗中躺下。客栈隔音不好,能听到隔壁房间士子梦中背书的呓语,远处不知哪家酒肆还未打烊的喧哗,更夫渐渐远去的梆子声。

这座巨大的、陌生的天熙城,正吞吐着成千上万如他一般怀揣梦想又满怀焦虑的士子。而科举,就像一道狭窄的龙门,不知最终能有几人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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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福隆客栈地字房。

陈文远——或者说,他真名叫杜康,杜衡的远房侄子——正对着一面铜镜,小心地贴上一撮假胡须。

镜中的他,完全是一副落魄中年文士的模样,眼神中恰到好处地混杂着不得志的郁结和故作的清高。这身行头,这套言辞,他演练了足足三个月。

“老爷,货栈那边传来消息。”一个扮作仆役的心腹低声禀报,“二爷说,北边来信了,问咱们这边什么时候能‘乱起来’。”

杜康手一顿,随即冷笑:“催什么催?匈奴蛮子懂什么?这是文斗,要讲究火候!那个王璋,是个硬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但其他几个目标,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

“特别是那个叫赵桐的河东士子,家里老母病重,急需用钱,已经私下打听‘门路’了。”心腹道,“还有南阳的李茂,嫉妒心重,见不得世家子弟得意,稍加挑拨,就能利用。”

杜康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要这样。不一定非要所有人都上钩,只要有几个关键人物出事——要么被取消资格,要么考场上‘突发急病’,要么考完后曝出丑闻——就足以制造混乱,让天下人怀疑这次科举的公正。”

他转身,眼中闪过阴狠:“寒门士子最怕什么?不是考不中,是怕明明考中了却被权势者顶替,怕努力多年最后发现一切都是骗局。我们要做的,就是种下这颗怀疑的种子。”

“那王璋……”

“继续接触,换种方式。”杜康道,“他不是清高吗?那就制造点‘意外’,让他不得不欠我们人情。比如……帮他解决个骚扰,或者‘找回’他丢失的重要笔记。人呐,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心腹会意:“小的明白。”

“还有,”杜康走到窗边,掀起一条缝,望着窗外沉睡的城市,“让咱们在礼部那个眼线,想办法摸清楚贡院号舍的分布图,特别是那几个‘重点关照’的寒门士子会被安排在哪里。考场内动不了手脚,考场外……总能做点文章。”

“是。”

杜康放下窗帘,回到镜前,最后调整了一下衣冠。

镜中人,俨然一个为科举奔波半生、壮志未酬的失意读书人。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那套练了无数次的、温和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天熙城的夜,还很长。而距离秋闱,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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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宫,子时。

皇帝韩信并未就寝,而是站在万熙殿的巨幅舆图前,手中拿着一份来自北疆的密奏。

烛火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眉眼。

“挛鞮狐鹿姑……果然在等。”他轻声自语,“等朕的科举乱起来,等天熙城人心浮动,等朕不得不分心内顾。”

身后,影子般侍立的老宦官低声问:“陛下,要不要敲打一下那些旧族?老奴听说,晋王殿下那边,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

皇帝沉默良久,缓缓摇头:“不。让他们动。”

老宦官一惊。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光靠打压,除不尽根。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把所有的盘根错节都暴露在阳光下,然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寒光一闪。

“科举,是选才,也是试金石。”皇帝走回御案前,提笔在一份奏折上批阅,“试的是天下士子的才学品德,试的是新朝官吏的办事能力,试的是那些魑魅魍魉的胆量手段,也试的是……继儿的担当。”

老宦官垂首:“晋王殿下近日殚精竭虑,消瘦了许多。”

“这是他该承担的。”皇帝笔尖不停,声音平静,“储君之位,不是只有荣耀,更有如山重负。若连一场科举都护不住,将来如何护这万里江山?”

批完奏折,皇帝抬眼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

天熙城万千灯火,在黑夜中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海。那光海中,有寒窗苦读的士子,有居心叵测的阴谋者,有兢兢业业的官吏,也有无数寻常百姓的安稳梦乡。

“传旨,”皇帝忽然开口,“晋王总督科举一应事宜,赐天子剑,可先斩后奏。凡阻碍科举、阴谋破坏者,无论身份,皆以谋逆论处!”

“遵旨。”

老宦官躬身退出。殿内,又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走到殿门前,推开沉重的门扉。夜风涌入,带着初夏微热的气息。远处承天殿的轮廓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如同这崭新帝国的脊梁。

“就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皇帝低声自语,“看看这新铸的鼎,能否禁得起锤炼。”

夜色如墨,星河在天。

天熙城在沉睡,也在苏醒。而决定无数人命运、也考验这个新生帝国韧性的秋天,正在加速到来。

风云际会,暗流已化为旋涡。

而漩涡中心,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