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欧阳修本论上(1/2)
熙宁二年八月初,河北大名府。暑气未消,秋意已悄然浸染了路边的白杨。
一骑快马带着汴京的尘嚣,驰入河北路安抚使司衙门。
马上信使背负的沉甸甸的邮筒里,不仅有着寻常的公文邸报,更有一套被精心誊抄、在京师已引发滔天巨浪的文章合集。
这合集,从最初的《问太学诸生三事》,到司马光(及其门生)的《正〈资治通鉴〉本义示诸生》,再到那神秘“汴京士人”凌厉的《知行诘问》与石破天惊的《知行本体论》,
直至最后,是那道以“御制”之名颁行天下、标志着皇帝亲自下场定调的煌煌雄文——《辨志》。
是夜,安抚使司衙门的后堂书房内,灯烛通明。
副使欧阳修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前。
案上,正摊开着那套从汴京急递而来的文章抄本。
这位年过六旬、早已名满天下的文坛宗主、政界耆宿,此刻却面色凝重,一双看透世事沧桑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闪烁着异常锐利的光芒。
他读得很慢,时而掩卷长思,时而击节赞叹,时而又眉头紧锁。
花白的须眉在静谧的夜风中微微颤动。当他最终读完最后一篇《辨志》。
目光停留在“使吾之所知,皆为民胞物与之实学;使吾之所行,皆为清明在躬之实功”这句上时,他放下了手中的纸张,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书房里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燃烧之声,以及老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睁开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激赏,有震撼,有忧虑,更有一种见证历史洪流席卷而来的凛然。
“拔本塞源……真是拔本塞源之论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力量。“陛下……官家……你终于,亮出了底牌。”
尽管文章以“汴京士人”匿名起始,但以欧阳修的政治智慧和对朝局的洞察,他岂能看不透那笔力千钧、气吞寰宇的文字背后,站着的是怎样一位雄心万丈的年轻帝王?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司马光的驳论,严谨而正统,守住了道学的壁垒;
但那“汴京士人”的“知行”之论,尤其是皇帝的《辨志》,却如一把锋利的凿子,试图凿穿数百年来“知先行后”的坚冰,为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开辟思想的航道。
“然则,冰破之后,洪水滔天,又将如何导之?”
欧阳修停下脚步,目光如电。他一生宦海浮沉,历经庆历新政的波澜,深知变革之艰险。
他认同《辨志》中对“空谈”的批判,对“实务”的推崇,这与他反对“太学体”空疏文风、主张“文以载道”、“关心百事”的理念一脉相承。
但作为一位老成持重的政治家,他看到的不仅是理想,更是理想照进现实时可能产生的巨大阴影和不确定性。
皇帝的文章,指明了方向,点燃了火炬。但如何让这火炬不至于燃成野火,如何让这洪流不至于泛滥成灾?这需要有人,在洪流奔涌之前,为其打下坚实的河床与堤坝。
想到此,欧阳修胸中一股沛然之气涌动起来。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写下《朋党论》、《与高司谏书》,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的年代。
虽年事已高,虽身处江湖之远,但“士志于道”的信念,从未在他心中熄灭。
此刻,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必须发声,不是作为帝王的应声虫。
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宗、一个负责任的臣子、一个关心天下苍生的士大夫,为这场已然开启的宏大叙事,注入一份清醒、稳健、且能历经时间考验的力量。
“取纸笔来!”他沉声对门外侍候的老仆说道。
墨已研浓,纸已铺就。欧阳修提起那支伴随他多年的狼毫笔,略一沉吟,便落笔写下标题。他不必匿名,无需假托,就以本名、本心,写下他思虑已久的论断:
《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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