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欧阳修本论上(2/2)

开篇,他便以一代文宗的恢弘气度,定下了全文的基调:

“修尝闻:天下之事,莫先于立志。志不立,则天下无可成之业。

譬诸树木,不植其根,而徒事修翦枝叶、灌溉培拥,虽劳神疲形,终见其枯槁而已。

近观汴中友人所着《辨志》一文,深剖知行相须之理,直指为学之本,可谓‘拔本塞源’之论,切中时弊,修读之,深以为然!”

此段精妙之处在于:

高度肯定:开门见山,赞扬《辨志》为“拔本塞源之论”,立场鲜明。这并非谄媚,而是大师对真知的认可,瞬间将文章立于不败之地。

确立共识:将“立志”视为根本,与皇帝站在同一哲学起跑线上,避免了低层次的争论。

巧妙定位:称“汴中友人”,既点明渊源,又保持了学者间平等论道的超然姿态。

紧接着,他笔锋一转,开始构建自己独特的理论框架,将辩论引入更深层:

“然,修窃有思焉。《辨志》以知行相须为鹄的,犹如指舟行需水,鸟飞需翼,其理至明。

然,舟何以固?鸟何以健?此二者之‘本’也。

舟不固,虽遇洪涛亦覆;鸟不健,虽临长风亦坠。

是故,知行二者,皆发于一‘本’。此‘本’为何?

乃士君子内守之‘道义’,所惜之‘名节’也!本立则道生,知行自有其源,如水出泉,木有根柢。”

此处,欧阳亮出了他的核心观点——“本末论”:

他承认“知行”如舟水、鸟翼般不可分,但追问其更深的根基——舟的坚固、鸟的强健(即“本”)。

他将“本”定义为内在的“道义”和“名节”。

这一定义,精准地链接了他一生推崇的“士大夫气节”,也是他对抗任何可能出现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倾向的思想堡垒。

然后,他以此“本末论”为尺,衡量当下士风,回应《辨志》对空谈的批判:

“观今之世,学者或皓首穷经,辨析毫芒,然临民莅事,茫然而无措,此非真‘知’也,乃知无其本,故流于口耳记诵之末;

或锐意功名,勇於任事,然举措失宜,背道而驰,此非真‘行’也,乃行无其本,故陷於躁进苟且之途。

此二者之弊,非知行分离之过,实不修其本之祸也!”

批评鞭辟入里:他将“空谈者”和“蛮干者”的毛病,都归结为“本”不立。

这比单纯批判“空谈”或“莽行”更为深刻,直指士人内在修养的缺失。

在完成了理论建构和现状剖析后,欧阳修提出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政治哲学主张,也是此文点睛之笔:

“是故,欲救今日之弊,不在纠缠于知行孰先孰后,亦不在遽然变易法度。

在于修其本以胜之!但使天下士人,人人皆能正心诚意,以道义为守,以名节为惜,以此为本,则其发而为知,必为经世济民之实学;

其见而为行,必为安邦定国之实功。

外间所谓新旧之法、王霸之辩,皆为此‘本’之‘末’,本立则末自清,又何须哓哓争辩于不休?”

“修本胜末”——这四个字,是欧阳修政治智慧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