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汴京一士人(2/2)

第一日的波澜尚未平息,第二日,新的题纸又至,标题更为尖锐——《王霸之辩,可有时乎?》

问题更加咄咄逼人: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是否意味着,无‘力’则‘仁’亦不可行?”

“假设强虏压境,欲行仁政于百姓,是先修文德以来之,还是先强甲兵以御之?”

“《春秋》褒奖齐桓公、管仲‘尊王攘夷’,此乃‘王’道,还是‘霸’术?若为‘霸’,孔子为何褒之?”

这一问,直接将理想拽入现实。当北辽西夏的铁骑威胁真切存在时,空谈“仁者无敌”显得如此苍白。

许多学子想起边关的烽火,想起朝廷岁币的屈辱,不禁血脉偾张。辩论开始转向务实:

“无甲兵之强,仁政何以施行?齐桓尊王攘夷,正是以霸术行王道!”

“富国强兵”这个一度被某些清流鄙夷的目标,第一次在经典的阐释下,获得了正当性。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太学,传遍汴京官场。诸多中层官员,尤其是那些在地方任过职、深知民生艰难的务实派,闻之暗暗颔首。

而保守的台谏官们,则感到了极大的不安,这匿名之问,刀刀见血,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对方句句引用的都是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经典!

当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三问时,它果然来了,标题直指根本——《经义与实务,孰为重?》

问题彻底撕下了最后的温情面纱:

“我辈熟读经书,通晓义理,此为‘内圣’之功。然则,‘外王’之业,当如何实现?”

“倘若一县之地,赋税不均,狱讼不清,我是该引经据典感化百姓,还是该设计公平税法、明晰律条?”

“司马公作《资治通鉴》,目的乃‘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若只知兴衰之理,而无解决当今得失之术,是否辜负了司马公的苦心?”

这最后一问,如同惊雷,在太学上空炸响。

它将一个残酷的选择题摆在所有学子面前:是做一个皓首穷经、于国于民无补的“腐儒”,还是做一个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干吏”?

司马光这位旧党偶像的着作,竟成了批判空疏学风的最有力武器!

太学彻底沸腾了!辩论已不再是单纯的学术探讨,而是一场关于士人价值、人生道路的激烈拷问。

保守派学子阵脚大乱,而务实派学子则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理论制高点,气势如虹。

紫宸殿内,赵顼听着李宪秘密汇报太学内“舆情鼎沸”的盛况,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

“很好。”他轻声道,“让舆论再飞一会儿。”

他深知,这把火已经点燃。这三问,如同三粒种子,已深深植入帝国未来精英的心中。

它们不是简单的考题,而是重新诠释经典的钥匙,是塑造新一代士大夫灵魂的模具。

对守旧派:这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他们的理论根基被公然动摇,话语权被巧妙剥夺。他们陷入了被动防御的泥潭。

对务实派与中立派: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理论武装和信心,可以理直气壮地推行实务,并开始向皇帝靠拢。

对太学生:他们被成功地争取过来,思想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向,成为了变法事业最热情的支持者和未来的中坚力量。

这场由皇帝亲手策划、匿名发起的“太学三问”,以其极高的理论水平和精准的政治算计,成功地将改革派“富国强兵、务实变法”的诉求,论证为对儒家经典最正确、最深刻的继承和发展。

它不仅是一场思想舆论的胜利,更是一次完美的政治动员,为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熙宁新法,扫清了思想障碍,奠定了坚实的舆论基础。

熙宁二年的这个夏天,汴京的太学,已然成为帝国变革的思潮策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