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春耕如军(1/2)

黑风隘的清晨,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生机的喧嚣唤醒的。那不是金铁相击的肃杀,亦非夯土筑城的雄浑,而是上千把锄头、耒耜、铁镐,刨进沉睡一冬、尚带霜气的坚硬土地时,发出的沉闷而整齐的“噗噗”声。这声音自天色微明时便响起,由疏而密,终成一片,连绵不绝,如同万千雨点急切敲打大地,又似巨兽苏醒后的沉稳心跳,震动着山谷,宣告着一场关乎这新生势力未来一年存亡绝续的“大战”——春耕,已然拉开铁血序幕。

我独立于新筑的北面外城墙敌台之上,披风被料峭晨风鼓起。俯瞰下方,但见汶水河谷及两侧缓坡,目力所及之处,黑压压的人影如蚁附膻,又如棋布星罗,在辽阔而苍黄的土地上缓慢却坚定地移动、开拓。一千二百余名精挑细选的健壮汉子,褪去战袄,身着短褐,由各队头目手持令旗带领,分作三十余个大小方阵,依照孙头与几位寨中老农熬夜堪定、以石灰划出的蜿蜒界线,向那些荆棘盘结、碎石嶙峋、灌木横生的荒坡野岭,发起了沉默而坚决的进攻。他们的军令状清晰无比:在谷雨之前,务必将黑风隘周边所有可垦之地,从去岁艰难维持的三千余亩,一举扩展至九千亩!每一寸新土,都意味着未来的一份活命口粮。

“斩草务必除根,碎石清出田边!照着灰线来,田垄要直,沟渠要通,谁敢乱了章法,休怪老汉鞭子不认人!” 孙头的嗓子早已嘶哑如破锣,却仍在各个方阵之间奔走呼喝,手中那根长长的麻绳,每隔五尺便系着一块醒目的白布条,在晨风中飘动。此乃“准绳”,用以确保田界笔直、阡陌交通,更是我与他反复强调的要旨——开荒绝非蛮力乱垦,需为日后引水灌溉、分区管理乃至畜力耕作预留余地,奠定百年之基。

“姑娘,人马已尽数撒出去了。” 栾廷玉步履沉稳地走到我身侧站定。他今日未着那身标志性的铁甲,只一身靛青短打,腰束皮带,更显精干。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下热火朝天的工地,带着沙场宿将审视布阵般的锐利与挑剔,“依姑娘之法,百人一队,设队长、副队长,各包干一片荒地。队与队之间,皆预留五步宽之通道,既便于人力物料通行,亦为……防火之需。”

他最后四字,说得缓慢而沉重。刀耕火种,焚烧荆棘灌木在所难免,然这百里山林,一旦火势失控,引燃山火,则无异于自掘坟墓。故此,我下达严令:焚烧作业,仅限于无风或微风之日的巳时、申时两个指定时段;焚烧点周围,必先清理出三丈宽的隔火带;每处火点,至少安排五人专班,持浸水扫帚、备足沙土水桶,目不转睛,严阵以待。

“教师观此阵势,以军法驭农事,可行否?” 我目视前方,开口问道。将军事编制与纪律融入大规模农耕,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成败关乎根本。

栾廷玉手扶垛口,凝神观察片刻,忽地指向左前方一处坡度较陡的山坡:“姑娘请看第七队,其进度较之相邻两队,快出不止一筹。其队长乃是原扈家庄田庄旧人,名唤赵老根。他令手下先将荆棘灌木之主根掘断,再以绳索套住,十人齐力拖拽,事半功倍。此法颇省人力,可令各队效仿。”

我顺其所指望去,果见那队人马动作井然有序,效率极高。细微处的经验与方法,在这等宏大工程中,效果立竿见影。“传令孙头,”我对侍立身后的传令兵道,“令其即刻汇集各队在开荒中涌现的诸般巧法、省力窍门,编纂成简明条目,今日午时之前,速传至各队队长手中,令其斟酌采用!”

“得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山下,另外五百余名由健壮妇孺及半大少年组成的“第二梯队”,也已进入阵地。他们集中在去年已初步平整、今年只需精耕的熟地区域,进行播种前最后的精细作业:用耙子细细梳理土块,均匀撒入沤制好的粪肥,然后开始播种。每一粒种子都珍贵无比,大半是去岁全寨上下节衣缩食、从牙缝里省下的留存种,小半是赵三的商队冒险穿梭于各方势力夹缝中,从山外换回的耐寒高产粟种、麦种。金色或褐色的籽粒,从颤抖而慎重的手中滑落,没入黝黑的土壤,每一粒都承载着沉甸甸的生存希望。

我缓步走下寨墙,踏着湿润的田埂,步入熟地区域。张嫂正领着数十名妇人,操作着几架新制的“条播耧车”。这耧车是李老七带领木匠坊,根据我描述的“能均匀播种种、控制深度”之原理,反复琢磨、拆改数次方成的简陋版本。木辕、种子箱、排种管、开沟器一应俱全,虽显笨重,却能将种子成行播下,深浅一致,据说比手抓漫撒,能省下三成珍贵的种粮。

“姑娘,您来看看,这耧车开的沟,深浅可还合宜?” 张嫂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上带着忐忑与期盼。

我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疏松的土层,仔细检视种子的埋藏深度,颔首道:“分寸拿捏得正好,约莫一指半深。切记,播后覆土需用脚轻轻踏实,以保墒情,利种子萌发。”

“哎!记住了!”张嫂脸上绽开笑容,回头对妇人们喊道,“都听见姑娘的话了?覆土要轻踏!”

不远处,是几块特意规划出的“苗圃”与“试验区”。一些从深山幽谷中移栽来的山杏、野梨、核桃等果树幼苗,被小心地种在背风向阳处,根部裹着保湿的泥浆。更有几畦早早搭起简易草棚保暖的菜地,里面已有星星点点的嫩绿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那是去年试种成功的耐寒菜蔬。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樊瑞,则带着几个手脚伶俐的少年,正将连日来从山间采集、辨认出的茯苓、黄芩、金银花等草药幼苗,小心翼翼地移栽至专门开辟、土质疏松的药圃之中。作物种类的多样化,是应对未来可能的天灾、虫害乃至封锁时,降低风险的关键一环。

行至河边,见沈括与赵老黑等人正围着一张摊开在巨石上的草图,指指点点,争论不休。见我到来,沈括暂止争论,指着河岸一处水道略窄、水流较急之处道:“当家请看此处。河床于此略高于南岸坡地,若在此建一简易竖轮水车,以木轮承水,辅以打通关节的巨竹相连为渠,便可引水上岸,自流灌溉上方那百余亩新垦坡地。如此,可省却每日数百人次挑水浇灌之苦役,所节余之力,可用于深耕细作。”

“需多少人工?几日可成?” 我直接问道,目光审视着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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