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春耕如军(2/2)
赵老黑搓着大手,估算道:“水车主体,匠作司抽调好手,全力赶工,约需四日。竹渠铺设、接头密封、引水入田之毛渠开挖,若有五十名得力人手,三日当可粗通。”
“准!”我当即决断,“人手从李老七的建筑辅兵中调拨五十名,即刻开工,由赵老黑你亲自督造。沈先生,水车尺寸、竹渠坡度走向,烦你即刻确定,画出详图。” 水利乃农业命脉,于此方面的投入,纵一时耗费人力物力,亦绝不可吝惜。
整个黑风隘,此刻仿佛一架被抽紧所有发条、注入澎湃动力的庞大机器,为了最简单的“吃食”二字,隆隆开动,全力以赴。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特有的腥润气息、焚烧杂草灌木的辛辣烟火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劳动者的咸涩汗水气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此刻弯腰洒下的,不仅仅是植物的种子,更是黑风隘能否于这强敌环伺的乱世绝地中,真正扎下深根、挺直脊梁的全部希望。
然,太平之下,暗流从未止歇。
午后,日头偏西,我正蹲在一片新垦出的土地上,抓起一把土仔细捻搓,感受其湿度与粗略肥力,猴子如同田间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外的田埂阴影下,低声道:“姑娘,西面‘一线天’哨卡,‘夜不收’弟兄传回鸽信,于三十里外老鸹岭附近,发现零星可疑踪迹,似在远远窥视我大队人马垦荒之举动。人数不多,约三四骑,行踪飘忽诡秘,掩蔽极佳……观其做派路数,颇似梁山那边豢养的探马精锐。”
我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沾附的细小土粒。该来的,终究会来。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动静,想要完全瞒过外界那些敏锐的眼睛与耳朵,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看清具体装扮?携带何等器械?” 我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起来。
“隔得甚远,又有林木遮蔽,望远镜中仅见模糊身影,马上矫健,马匹亦显神骏,非寻常驿马。未见明显旌旗号衣,亦未携长大兵刃,似是轻装简从,纯为窥探而来。” 猴子语速快而清晰,“弟兄们得了严令,未敢打草惊蛇,只远远缀着,记下其来去路径。”
“告诉前方的弟兄们,沉住气,只当未见。他们要窥,便让他们看个分明,看个透彻。” 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正可让梁山上那几位头领好好瞧瞧,我黑风隘非但能提刀厮杀,更能挥锄垦荒,自食其力。想要困死、饿死我们?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明白!属下这就去传令。”猴子抱拳,身影一晃,便没入田垄间起伏的土埂之后,如同水滴汇入大地。
栾廷玉不知何时也已走近,显然听到了只言片语,沉声道:“宋江……或者说吴用,到底还是坐不住了。我等在此扎根愈深,垦荒愈广,于梁山而言,便愈成心病。他们是怕我等真在此处经营起铁桶一般的基业,再也难以拔除。”
“由他们忌惮去。” 我转首,望向西面那沐浴在午后斜阳中、轮廓苍茫的连绵群山,目光如刀,“我等当下要务,便是与天争时,与人争机!在梁山下定决心、调集重兵大举来犯之前,将这九千亩土地尽数播下种,浇上水,护出苗!待秋日谷满仓,粟盈囤之时……” 我收回目光,与栾廷玉对视,一字一句道,“届时,攻守之势,或许便要易位了。”
夕阳终于敛去最后一道余晖,沉入西山之后。清脆的收工铜锣声在暮色中“铛铛”响起,悠远回荡。劳累整日的人们,拖着疲惫不堪却带着充实笑意的身躯,扛着沾满泥土的工具,如同退潮般,从四面八方汇向炊烟升起的营寨。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粟米粥的清香与偶尔一缕炖煮干菜的咸香。
我独自驻足于一片刚刚开辟出来、泥土尚显生硬、裸露着草根与石砾的田埂之上。晚风拂过,带来远方汶水的湿润与山林的气息。脚下这片浸润了数千人一日汗水、寄托着万人求生热望的土地,在渐浓的暮色中沉默着,却仿佛蕴藏着磅礴待发的生命力。
春耕如用兵,垦荒似攻城。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是与无情天时角力、与贫瘠地利抗争、更与暗处窥伺的凶恶敌人争夺生存权利与未来发展空间的殊死博弈。
而这一仗,关乎存亡,许胜不许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