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磨坊旁的坟茔(下)(2/2)
“但现在,我有地了。我自己挣来的地。谁想抢走它——”
老斯塔克转身,抄起墙角那把镰刀。新磨的刃口在谷仓昏黄的光里,闪过一道寒光。
“——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寂静。
然后,铁匠的儿子——当年退婚的那个——抄起木棍站到他身边,眼睛通红:“安娜是我妹子!我没保护好她,但我能保护好她的地!”
第三个、第四个……十七户农民,男男女女,围了上来。
刀疤脸脸色变了。他后退一步,短铳在手里发抖:“你们……你们敢……”
“滚出芒克村。”老斯塔克说,镰刀指向仓门,“回去告诉你主子,地是我们的了。麦子是我们的了。磨坊是我们的了。命——也是我们自己的了。”
那一刻,这个六十岁的农民,站在谷仓中央,像一尊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神像。
刀疤脸带着人跑了。谷仓里爆发出欢呼声。
安德烈走过来,郑重地向老斯塔克敬礼:“斯塔克同志,我代表革命委员会,感谢您的勇气。”
老斯塔克放下镰刀,手还在抖,但不是因为恐惧。
“同志……”他重复这个词,“这个称呼……好听。”
那天晚上,老斯塔克没有回家。他扛着镰刀,走到田角的两个石堆前。
月光很好,照在新翻过的土地上。冬麦已经发芽,嫩绿的针尖刺破土壤,在夜风里轻轻摇晃。更远处,磨坊的轮廓矗立在夜色中,水车轮静静地停着,等待明天的第一缕阳光。
老斯塔克蹲下身,用手抚平坟前的土。
“安娜,艾琳,”他低声说,声音平静而坚定,“地是咱们的了。真的。”
“爹以前懦弱,不敢争,觉得忍忍就能活。但忍来的不是活,是慢慢死。”
他抓起一把土,黑黝黝的,带着生命的气息:
“现在爹明白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那口气,就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流汗,老爷享福?凭什么我们饿死,老爷倒掉剩饭?凭什么我们的女儿……”
他顿了顿,把眼泪逼回去:
“不凭什么。就凭我们以前不敢问‘凭什么’。”
“以后敢了。”
老斯塔克站起身,望向远方。群山之外,是帝都,是旧世界,是所有还在问“凭什么”的人。
而他,芒克村的阿尔乔姆·斯塔克,一个刚刚学会挺直脊背的老农民,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这柄镰刀,曾经只用来为老爷收割麦子。
从今往后,它要为他自己,收割一个崭新的世界。
而在磨坊旁,那两个小小的坟茔,在月光下安静地守着。像是过去的伤疤,又像是新生的见证。
春风拂过田野,带来泥土和麦苗的清香。
在这片刚刚归还给耕者的土地上,一个被压迫了六十年的灵魂,终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