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白日破阵(2/2)

夏侯惇站在垛口后,看着曹真军狼狈退远,看着张飞勒马收兵,看着那片树林中果然有伏兵现身——不多,约两千人,若他真出城,这两千人足以拖住他片刻,等刘备大军合围。

他闭上独眼。

守城。只能守城。

哪怕看着同袍败退,看着兄长在北岸苦战,看着这座城渐渐变成孤岛。

也得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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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许昌城西丘陵第三垒前。

曹军踏过焦土——那是第一、二垒撤退时放的火,火不大,只烧了前沿枯草,但足够拖延时间。

曹休看着前方第三垒。垒墙上旌旗依旧,但守军明显少了。他心中警惕,令盾车缓进。

至五十步时,异变突生。

垒前地面突然窜起火苗!不是一点两点,是整片枯草地同时燃起!火势迅猛,瞬间形成一道三丈宽的火墙!

“火油!”曹休反应过来,“后退!后退!”

但已晚。火油罐在高温下爆裂,火星四溅。数名曹军身上着火,惨嚎着打滚,反而引燃更多枯草。

火墙阻路,曹军被迫暂停。

曹休怒极:“灭火!以沙土覆之!”

工兵扛沙袋上前,但火势太猛,沙土只能压灭边缘。要完全扑灭,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刘备军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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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台上,诸葛亮看着那道火墙。

“火只能阻一时。传令:第三垒守军撤至第五垒。第四垒……也弃。”

“军师,”传令兵犹豫,“连弃四垒,士卒恐生惧意……”

“惧意好过死意。”诸葛亮声音平静,“今日之势,守不住。不如保存兵力,退至最后防线。传令吧。”

刘备军再次后撤。这次撤得更快,更果断。至申时初,曹军终于扑灭火墙,踏过第三、四垒——都是空垒。

但此时曹军已伤亡近两千,士卒疲惫,推进速度大减。而前方,还有四垒。

曹休咬牙欲再攻,副将低声道:“将军,日已偏西,若再深入,恐夜战……”

夜战,又要面对那诡异的阵法。

曹休拳头握紧,松开,再握紧。最终,他恨恨道:“停止前进,巩固已占四垒。明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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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北岸曹操大营。

战报摆在案上。

破八阵,占四垒,打通许昌城西通道——看起来是胜利。

但代价是:步卒折损两千三百,伤千余。西线曹真败退,折兵八百,被迫后撤二里。

“刘备军伤亡?”曹操问。

“估测千余,其中阵亡约四百。”

荀攸补充:“然其撤军有序,显然早有预案。诸葛亮弃垒不弃兵,意在保存实力。”

“又是二比一。”曹操喃喃,“他用工事、阵法、火攻……总能让孤付出双倍代价。”

他抬眼:“许昌城西通道虽通,但张飞在西线胜了一阵。若明日我军攻许昌,张飞从侧翼来袭……”

“故需先破张飞。”司马懿道,“或至少,牵制其不得东顾。”

“虎豹骑……”曹操手指敲击案面,“该动了。”

帐中气氛一凝。所有人都知道,虎豹骑是最后的王牌。一旦出动,就是决战。

“传令诸将:今夜饱餐,好生休息。明日辰时——”曹操站起身,眼中寒光如刀,“全军总攻。虎豹骑……随孤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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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张飞营中。

“今日痛快!”张飞灌下一碗浊酒,酒水从嘴角流下,混着脸上的血污,“曹真那小儿,被俺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营中将领跟着笑,但笑声中透着疲惫。今日虽胜,但伤亡也不小——折了三百余人,其中就有军候李勇。

法正等张飞笑完,低声道:“将军,今日虽胜,然我军箭矢已尽十之七八,滚木礌石将罄。若曹真明日再攻……”

“不怕!”张飞摆手,“没箭就用刀,没石头就用拳头!俺老张从涿郡杀到许昌,什么时候怕过缺兵器?”

他说得豪迈,但起身时,右肋处包扎的白布渗出血迹——那是今日冲阵时被矛尖划的,伤口不深,但一直没好好处理。

法正看在眼里,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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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兵营,刘备看着那名腹部中矛的年轻士卒。

军医已缝合伤口,但人还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能活吗?”刘备问。

军医沉默片刻:“看今夜。若不高热,或许……”

或许。

刘备握了握士卒冰凉的手,走出营帐。诸葛亮和廖湛在外等候,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王,”诸葛亮道,“八阵已破,但迟滞曹军半日。西线翼德将军取胜,暂解压力。然……”

“然中下层军官又折十一人。”刘备接话,“孤知道。”

他望向西边落日,那轮红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血色。

“孔明,”刘备声音很轻,“若此战打完,孤的军中……还有多少老卒能带新兵?”

诸葛亮沉默。

廖湛开口:“马德衡(马钧)的木腿已试成三副,连弩也在改进。战后……总有办法。”

“办法……”刘备喃喃,“是啊,总有办法。可那些死了的,那些残了的……他们的办法在哪?”

无人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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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城头,夏侯惇看着曹军占领的西丘陵。

四座土垒上,曹军旗帜已插起。但更远处,还有四垒在刘备军手中。而北岸,兄长大营炊烟升起,明日又将血战。

副将低声道:“将军,通道已通,大王明日或可兵临城下……”

“然后呢?”夏侯惇声音沙哑,“攻城?刘备在城外有十几万军,大王在北岸折损已重,还有多少兵可攻城?”

他独目望向北方,那里暮色渐浓。

“某现在只盼……”他顿了顿,“大王能安然北归。”

副将愣住:“将军何出此言?我军虽受阻,但兵力仍优……”

“优?”夏侯惇惨笑,“用三命换一命,用一日破一阵,这叫优?”

他不再说话,转身下城。背影在暮色中显得佝偻,像一下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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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营,马钧正在调试第四副木腿。

这次他换了更轻的木材,关节处加了麻布衬垫,减少摩擦。廖湛站在一旁看着。

“德衡,可能行走了?”

马钧扶起一名断腿老卒——那是前日攻城战伤的,左膝以下全无。老卒撑着木腿,在两名士卒搀扶下,颤巍巍走了三步。

“成了!”老卒眼中放光,“真能走!”

虽然蹒跚,虽然笨拙,但确实能走。

马钧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转向廖湛:“连弩还在改。一次八矢,但上弦需五息,太重,普通士卒拉不动。”

“不急。”廖湛道,“此战打完,正好用上。”

他走出工兵营时,天已全黑。营火点点,像地上的星。

更远处,黄河方向传来涛声,混在夜风里,呜咽如泣。

明日,太阳再升起时。

活下来的人,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