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毒箭破城(2/2)
张合站在土丘上,远眺南门战况。
他左肩的箭伤已包扎,但仍在渗血。白日高览死时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闪现——那一箭贯喉,血雾喷涌,高览回头望他的最后一眼……
“高兄……”
张合喃喃。
便在这时,他看见南门城头火光大乱,听见了“将军中箭”的呼喊。紧接着,魏延军的旗帜竟出现在了城头!
登城成功了?
张合呼吸陡然急促。
白日高览被射杀,他疯魔般冲阵斩乐进,几乎战死。是赵云救他回来,是刘备亲自安抚。但他心中的恨,丝毫未减。
此刻,眼见南门有破城之机……
张合猛地转身,对身后三千将士嘶声高喊:
“高兄——!你看见了吗?!此乃破城良机!全军听令——攻南门!为高将军报仇——!”
他喊得声嘶力竭。
然——
身后一片死寂。
没有响应,没有呐喊,只有夜风吹过荒野的呜咽声。
张合愣住了。
他回头,看见三千将士默默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悲愤,有决绝,但更多是……茫然?
终于,一名跟随他十年的老亲兵上前两步,低声开口:
“将军……”
那亲兵的声音在颤抖。
“高将军……白日已经战死了。”
话音落下,张合如遭雷击。
他呆呆站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啊,高览死了,就在他眼前,被夏侯渊一箭射杀。他亲自背着他的尸身回营,亲自看着刘备为他覆上披风。
可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恍惚觉得——高览还在身边,还会像往常一样,与他并肩冲锋,举盾护他,大笑着喊“儁乂,某来助你!”
“死了……”
张合喃喃,眼眶瞬间通红。
但他没有哭。
他猛地拔刀,刀锋在月光下划出凄厉的弧线。
“正因高兄死了——!”
张合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如狼嚎:
“正因他死了,我们才更要攻下此城!才更要让曹军血债血偿!全军听令——攻南门!今夜,要么破城,要么某战死城下,去陪高兄!”
这一次,三千将士齐声怒吼:
“攻南门——!!!”
三千人如决堤洪水,冲向已陷入混乱的南门。
---
西门方向,吕布军营地。
吕玲绮快步冲入父亲营帐。
她今年十八岁,身披银甲,腰悬双刀,马尾辫在脑后甩动,英气勃发。面上还带着少女的稚嫩,但眼中已有沙场磨砺出的锐利。
“父亲!南门杀声震天,火光冲天!魏延将军似已破城!”
吕布正擦拭方天画戟。
他今年四十五岁,面容依然英武,但眼角已有深刻皱纹,鬓边也见了霜色。五年南阳囚禁,消磨了他的狂傲,却未消磨他的武艺。手中这杆方天画戟,依然能舞出当年虎牢关前的风采。
“破城?”吕布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他是戴罪之身。南阳囚禁五年,若非刘备开恩,他早已是冢中枯骨。此次随军,张飞明言是“戴罪立功”。若今夜能破许昌,便是大功一件,或许能真正重获自由……
但若失败呢?
“父亲!”吕玲绮急道,“机不可失!若魏延将军真破南门,我军接应而上,许昌可下!届时父亲便是首功!”
吕布握紧画戟,缓缓起身。
他看向帐外八百并州骑——这些都是五年前跟随他转战南北的老卒,南阳囚禁时未被解散,反而被刘备保留建制。此刻,八百双眼睛都望着他。
“并州儿郎——”
吕布翻身上赤兔马,画戟指天:
“随某取南门——!”
八百骑如黑色旋风,卷向城南。
---
寅时三刻至卯时初,许昌南门陷入混战。
魏延率三百阴平营士卒已杀至武库。
武库守军仅五百,猝不及防下被魏延军冲散。火把投入库房,浸了鱼油的布帛、木质器械、甚至部分军粮迅速燃烧。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个许昌城南。
但与此同时,张合的三千兵猛攻城门,与守军陷入胶着;吕布的八百骑赶到,见城门已松动,吕布一戟劈断门闩,南门洞开!
三部兵马汇入城中,与曹军展开巷战。
曹军因曹仁中箭、武库被焚,士气大堕,节节败退。
直到——
“子孝——!!!”
一声凄厉怒吼从长街尽头传来。
夏侯惇率两万守军杀到!
他独目赤红如血,手中长刀挥舞如疯。白日曹仁分兵攻北线,城中守军本就不足,此刻又闻曹仁中箭垂危,夏侯惇已彻底疯狂。
“杀——!一个不留——!”
曹军见夏侯惇亲至,又闻曹仁重伤,悲愤转化为死战之志。两万生力军加入战团,竟将魏延、张合、吕布三部逐步压出城外。
巷战变成血战。
每一条街巷都在厮杀,每一处院落都在争夺。阴平营的老兵结阵死战,张合的冀州兵拼死护主,吕布的并州骑来回冲杀。但曹军人数占优,且悲愤之下战力暴涨。
卯时二刻,魏延左臂中刀,张合旧伤崩裂,吕布坐骑被刺倒。
恰在此时,刘备中军传令兵至:
“大王有令!各部退兵!天将亮,不可恋战——!”
魏延咬牙,嘶声下令:“阴平营——撤!”
张合被亲兵架着后退。
吕布翻身上了亲兵让出的马,画戟断后。
三部且战且退,从南门撤出。夏侯惇欲追,副将急劝:“将军!恐有伏兵!且……且先救曹仁将军!”
夏侯惇独目含泪,望向城楼方向,终于咬牙:“收兵……闭城!”
南门在晨曦中轰然关闭。
城外,遍地尸骸。
---
卯时三刻,刘备中军帐。
帐中气氛凝重如铁。
魏延、张合、吕布三人跪于帐中。庞德被马超带来,亦跪在一旁。
四人身上皆带伤,血染战袍。
程昱手持竹简,声音冷硬如刀:
“魏延,军令命你寅时佯攻南门半个时辰即退,你擅改为真攻,强攻登城,致阴平营折损八百。张合,军令命你接应掩护,你擅率三千兵强攻城门,致所部折损一千二百。吕布,你擅离西门防区,率八百骑攻南门,折损二百。”
他顿了顿,看向庞德:
“庞德,你擅用毒箭,违武者之道,更致曹仁中箭垂危——此等阴损手段,若传扬开来,敌军必效仿,届时两军士卒皆受其害!”
程昱合上竹简,厉声道:
“按律——魏延、张合、吕布擅改军令、贪功冒进,当斩!庞德用毒箭,当杖责一百,革职!”
帐中死寂。
魏延昂首,声音嘶哑却坚定:
“程军师!末将擅改军令,甘受军法!然今夜若拘泥原令,岂能焚敌武库、重创曹仁?武库被焚,曹军军械损失无算;曹仁中箭,许昌守军士气必堕!此战阴平营虽折损八百,然功大于过!”
张合叩首,额抵地面:
“合知罪……然白日高兄被夏侯渊射杀,合心中悲愤难抑。今夜见破城之机,实难自控……请大王治合一人之罪,勿及魏、吕二位将军!”
吕布沉默良久,缓缓道:
“布戴罪之身,唯求立功。今夜破门,乃见机而行。若大王欲治罪,布无怨言。”
庞德黑面赤须,声音粗犷:
“德用毒箭,自知不光彩!然白日曹军射杀高将军,用的是破甲箭!夏侯渊三百步外突施冷箭,可曾讲道义?!德只是想——他们能射杀我军大将,我也能射杀他们大将!若此箭射中的是普通士卒,德愿自刎谢罪!但射中的是曹仁——值了!”
帐中诸将神色各异。
突然,关羽出列。
他走到刘备案前,抱拳躬身:
“大王。魏文长虽擅改军令,然其焚武库、创曹仁,实有大功。战场瞬息万变,为将者当有临机决断之权。若今日因遵令而错失焚武库、伤曹仁之机,他日必悔。关某请大王——从轻发落!”
张飞也嚷嚷起来:
“二哥说得对!那曹仁老儿穿个普通甲躲着,要不是庞令明眼尖,认出他那些亲兵,哪能一箭命中?毒箭咋了?曹军用破甲箭射高将军时,咋不讲规矩?!战场上你死我活,能杀敌就是本事!”
马超看向庞德,眼神复杂:
“令明用毒箭……确有违武者道义。然其初衷是为高将军报仇,且射中曹仁乃大功……超请大王从轻发落。”
帐中目光,皆汇聚于刘备。
---
刘备缓缓起身。
他走到魏延身前,亲手将他扶起:
“文长,你临机决断,焚敌武库,射创曹仁,有大功。然擅改军令,不可不罚——削汝阴平营兵力一千,仍领营号,戴罪立功。”
魏延重重抱拳:“末将领罚!”
刘备扶起张合:
“儁乂,你丧友心痛,孤知。然军法无情——降汝为偏将军,仍统本部。待立功后复职。”
张合泪流满面:“谢……谢大王……”
刘备扶吕布时,略作停顿:
“奉先破门有功……然接应之职未尽职。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吕布低头:“布领命。”
最后,刘备走到庞德面前。
他注视着这个面黑须赤的凉州汉子,良久,缓缓开口:
“令明。”
“孤知你为高将军报仇之心。孤亦知,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道义——只有你死我活。”
“曹军用破甲箭射杀高将军时,未讲道义;夏侯渊三百步外突施冷箭时,未讲道义。”
“所以孤今日不说‘毒箭违武者之道’这等空话。”
刘备转身,面向帐中所有将领,声音沉厚,传遍每一个角落:
“孤只定三条规矩——”
“其一,毒箭、火攻、水淹、陷阱,一切战法,对敌军皆可不择手段。因为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二,但绝不可对平民使用!若有一日,孤知谁用毒箭射杀百姓、焚毁民宅、水淹农田——无论功劳多大,立斩不赦!”
“其三,今日之后,全军将领可用毒箭,但不提倡、不鼓励。因为用毒者,终会被敌效仿,最终受害的仍是两军士卒。孤希望诸位——能用堂堂正正之师取胜,便不用阴损手段。”
他看向庞德:
“令明,你射杀曹仁,有大功。孤赏你金百斤,升平虏校尉。但那些毒箭——当众销毁。”
庞德重重叩首,前额抵地:
“德……遵命!德愿当众毁箭,此生不用毒箭射人!”
---
辰时初,帐外空地。
全军将领肃立。
庞德取出剩余两支毒箭。箭镞在晨光下泛着暗蓝色的幽光,如同毒蛇的信子。
他握紧箭杆,深吸一口气。
“咔嚓——!”
第一支箭,折断。
“咔嚓——!”
第二支箭,折断。
断箭被他投入火盆中,火焰窜起,将浸毒的箭镞烧得噼啪作响,冒出诡异的青烟。
诸将默默看着。
有人眼神复杂,有人面露释然,有人暗自点头。
刘备站在最前方,望着燃烧的毒箭,轻声对身侧的廖湛道:
“守仁,孤这般处置……可妥?”
廖湛沉默片刻,缓缓道:
“大王既坚持仁德底线,又承认战场现实。此乃……为君者的平衡之道。”
刘备望向东方。
那里,晨曦已撕破夜色,天边泛起鱼肚白。更远处,颖水对岸,曹军大营的旗帜在晨风中飘扬。
“曹仁若死,夏侯惇必疯。”刘备喃喃,“今日……恐是血战。”
廖湛点头:“黄老将军已列阵颖水畔。”
刘备握紧剑柄:
“传令全军——辰时三刻,饱餐战饭。巳时正,再战许昌。”
晨光中,许昌城头,“曹”字大旗降下半旗。
城楼内,军医跪在曹仁榻前,颤抖着探了探鼻息,缓缓收回手,对身旁双目赤红的夏侯惇摇了摇头:
“将军……毒入心脉……曹仁将军……已气绝。”
夏侯惇独目圆睁,仰天嘶吼:
“子孝——!!!”
吼声凄厉,穿透晨曦,在许昌城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