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箭神·游走(1/2)

建安十三年八月初六,巳时正,颖水东岸。

战鼓未擂,杀声未起,河面上只有晨风掠过芦苇的沙沙声。

南岸坡地,黄忠勒马而立。

他今日未着惯用的银甲,而是一身玄色皮甲,外罩灰布战袍。甲是特制的,关节处衬了熟牛皮,便于开弓时肩臂舒展。鞍侧挂着一张铁胎弓——弓身以百炼钢为胎,柘木为背,牛筋为弦,弓梢镶嵌乌木,摩挲多年已泛起温润光泽。

弓旁箭壶中,插着二十支白羽箭。

箭是昨夜亲手挑选的。箭杆笔直,尾羽整齐,箭镞是三棱破甲形制,但未淬毒,也未绑火油布。就是最普通的雕翎箭,与军中弓手所用无异。

“将军。”

副将策马上前,低声道:“河对岸有动静,赤旗移动。”

黄忠抬眼望去。

北岸河滩上,一支赤甲骑兵正缓缓出营。当先一骑通体枣红,马背上的将领身披赤色鱼鳞甲,肩吞是铜铸虎头,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那人手中挽着一张铁胎弓,弓身镶金,在百步外都能看见反光。

夏侯渊。

黄忠握弓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四年前,建安九年春,黄河畔。

那时他奉刘备之命,率五千兵驻防白马津。部将赵累,跟随他十二年的老卒,那个总是憨笑着叫他“老将军”的汉子,在巡查河防时被对岸一箭射杀。

箭从百步外飞来,贯穿咽喉。

黄忠赶到时,赵累已气绝,手中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对岸,赤旗之下,夏侯渊收弓冷笑的身影,隔着黄河都看得清清楚楚。

昨日,高览又被此人射杀。

“老将军,”亲兵队长策马靠近,声音发紧,“夏侯渊带了五百骑,看架势是要单挑。”

黄忠不语。

他缓缓抬手,抚过箭壶中的白羽箭。二十支,不多不少。当年赵累死时,他对着黄河发誓:必以二十箭内取夏侯渊性命。

今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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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刘备中军军议堂。

斥候飞马入营,滚鞍下跪:“报——!夏侯渊率五百骑出营,至北岸河滩,向关将军营寨方向挑战!”

帐中诸将神色一凛。

诸葛亮羽扇轻摇,看向地图上颖水东岸的标记:“果然来了。夏侯妙才性情骄躁,昨日射杀高览,今日必想再立奇功。”

“他想单挑。”廖湛沉声道,“以箭术慑我军心,若斩我将,东线士气必堕。”

刘备看向一直沉默的黄忠座位——那里空着。黄忠已率三千弓骑出营,此刻正在预设阵地待命。

“黄老将军准备如何?”刘备问。

庞统答道:“已按昨夜所议,黄将军率三千弓骑列阵东南岸坡地,五十名神射手伏于河滩芦苇丛。只是……”

他顿了顿:“夏侯渊若真单骑挑战,黄老将军必应战。此乃神射对决,旁人难助。”

帐中寂静。

突然,程昱冷笑一声:“一军主将,竟要与敌将比箭?若夏侯渊身死,曹军东路三万骑群龙无首,岂非自毁长城?”

刘晔接口:“然若黄老将军有失……”

“不会。”

开口的是关羽。

他立在帐门处,凤目微眯,望向东方河岸方向:“黄汉升之箭术,某见过。四年前在宛城校场,二百步外射铜钱孔,连中九箭。夏侯渊……不及他。”

张飞嚷嚷起来:“俺也信老黄!二哥,要不咱们也去观战?”

“不可。”诸葛亮摇头,“此乃黄老将军与夏侯渊的私怨,更是箭术尊严之战。我军若大军压境,反落了下乘。传令东营:紧闭营门,弓弩上墙,但无令不得出战——将此战,全权交予黄汉升。”

军令传出,阳谋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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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曹操本阵。

战车之上,曹操按剑远眺。

他看见夏侯渊率五百骑出营,看见那面赤旗在河滩上移动,看见对岸黄忠军的阵列。也看见了——夏侯渊单骑向前,至水边挽弓射响箭。

“妙才这是……”曹操皱眉。

身旁司马懿垂目低声道:“夏侯将军欲以箭术单挑,斩黄忠以慑敌。”

“胡闹!”

曹操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战车栏杆上,震得铠甲哗啦作响。

“一军主将,三万骑统帅,竟去与敌将比箭?!若胜,不过斩一老卒;若败,东路全线崩溃!他当这是游侠儿斗殴吗?!”

荀攸急劝:“大王息怒,或可速令召回……”

“来不及了。”曹操咬牙,指着对岸,“你看,黄忠已出营。”

河面上,南岸营门开,白甲老将率百骑缓辔而出。

两将隔河相对。

曹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冰。他转头看向曹丕、曹彰、曹昂三子,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刺骨:

“你们记住今日这一幕。”

“为将者,统兵御众,运筹帷幄,方是正道。逞个人武勇,陷全军于险境——那是莽夫!”

他指向河滩上夏侯渊的身影,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白地将军。”

曹丕怔住:“父王,叔父他……”

“住口!”曹操厉声打断,“今日若妙才战死,便是他自找的!一军统帅,去与人比箭?哈!好个白地将军!将这东路三万骑,白白葬送!”

战车上死寂。

只有河风呼啸而过,带着清晨的凉意,和隐隐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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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颖水河滩。

夏侯渊射出了第一箭。

赤电马沿北岸河滩向东奔驰,速度极快,枣红身影在晨光中拉出一道赤色残影。他在马背上扭身,弓开满月,破甲箭带着尖啸直扑对岸!

黄忠不闪不避。

箭至身前十步,他才微微侧身。箭矢擦胸甲而过,铁片摩擦迸出火星,“叮”一声落入身后河中。

夏侯渊瞳孔收缩。

好胆魄。

黄忠回应了——他策白马缓步至水边,挽弓搭箭,瞄准的不是夏侯渊,是他头顶的红缨。

箭出。

白羽箭划出完美弧线,穿过四十丈河面,精准射落红缨。

红缨飘落河滩,像一滴血。

夏侯渊摸了摸光秃秃的盔顶,笑了:“黄汉升,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再说话,猛地一夹马腹,赤电马长嘶一声,沿北岸河滩全速奔驰!

黄忠几乎同时启动,白马沿南岸并行。

两骑隔着四十丈河宽,开始沿河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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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初,颖水中游,沙洲区。

河水在这里分叉,河心出现一片长约三十步、宽十步的沙洲。洲上有矮树、乱石,还有昨夜洪水冲来的枯木。

夏侯渊突然勒马转向,赤电马长嘶着冲入河中!

马匹擅泅渡,四蹄刨开水面,直扑沙洲。

这是要拉近距离。

黄忠毫不犹豫,亦策马入水。白马不善泅,速度稍慢,但稳扎稳打。

两骑几乎同时登上沙洲两端。

距离:三十步。

这是骑射的极限近距,箭出必中,中的必死。

“黄汉升!”夏侯渊在洲上勒马,喘着气,左臂昨日被庞德箭矢擦伤处已渗出血迹,“四年前黄河畔,赵累是某杀的。昨日高览,也是某杀的。今日,某还要杀你——让刘备看看,他麾下大将,都是怎么死在某箭下的!”

黄忠不答。

他缓缓摘弓,搭箭。

第一箭,射向夏侯渊左肩——昨日伤处。

夏侯渊急闪,箭矢擦肩而过,撕开甲叶,带出一蓬血花。

“好!”夏侯渊狞笑,还以一箭。

破甲箭直取黄忠心口!

黄忠在马上后仰,箭矢擦面飞过,射落头盔缨穗。

两骑在沙洲上开始绕圈。

沙洲狭窄,马匹腾挪受限,几乎是在方寸之地辗转。箭矢呼啸,一支接一支。夏侯渊的箭快、狠、刁钻,专射要害;黄忠的箭稳、准、沉,每一箭都封死夏侯渊的移动路线。

第六箭,夏侯渊射中黄忠左肩吞肩兽,铜兽崩碎。

第七箭,黄忠射穿夏侯渊右腿甲裙,血染马鞍。

第八箭,夏侯渊箭矢擦过黄忠肋部,撕开皮甲,血溅。

第九箭——

夏侯渊取出了最后一支破甲箭。

他箭壶已空,只剩这最后一支特制重箭。箭镞三棱,带血槽,淬过火,专破重甲。

黄忠箭壶中,还有三支白羽箭。

“黄汉升!”夏侯渊嘶吼,“这一箭,送你见赵累——!”

他策马猛冲!

赤电马直扑黄忠,距离从三十步缩至二十步、十步!

要在最近距离,确保贯穿!

黄忠不退,迎马而上。

两马交错瞬间——

夏侯渊发箭!弓弦震响如霹雳!

黄忠同时发箭!动作简洁如流水!

两支箭在空中——

相撞!

“铛——!”

金属交击的脆响,震彻沙洲。

夏侯渊的破甲箭被黄忠的箭精准射中箭杆中部,偏离方向,擦着黄忠肋部飞过,撕开更大伤口,血如泉涌。

黄忠的箭也被撞偏,但余势未消,射中夏侯渊左肩——昨日旧伤之上,再添新伤!

“呃啊——!”

夏侯渊惨呼,手中弓险些脱手。

他低头看向左肩——箭杆颤动着,箭头已完全没入肉中,鲜血顺着甲叶缝隙汩汩流出。

而黄忠,肋下鲜血浸透战袍,却面不改色,缓缓搭上倒数第二支箭。

“不可……能……”夏侯渊声音发颤,“空中截箭……这怎么可能……”

黄忠不答。

他勒马后退,退出沙洲,回到南岸河滩。

距离拉开: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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