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渡口血祭(2/2)

“高兄——!!!”

张合目眦尽裂。

他看见了。他清清楚楚看见了——夏侯渊在三百步外,一箭贯穿了高览的咽喉!那个与他同袍二十年,从冀州到豫州,从袁绍帐下到刘备麾下,始终并肩而战的兄长,就那样倒下了!

血冲头顶。

理智的弦,崩断了。

“乐进——!偿命来——!”

张合嘶吼,声音凄厉如狼嚎。他一把扯下头盔扔在地上,翻身上马,挺起长枪,率身后八百亲兵直扑乐进本阵!

“将军!不可!”

副将疾呼,但张合已听不见。

他眼中只有乐进。只有那个正在河滩上结阵的曹军将领。只有杀意。

八百冀州老卒紧随其后。这些人是张合从河北带出来的子弟兵,最老的已跟随他十五年。他们见高览死,见张合疯,无人犹豫,无人退缩。八百人如一支铁锥,狠狠扎向乐进军阵!

乐进正为夏侯渊突袭得手而振奋,忽见张合率骑突至,先是一愣,随即狞笑:“张儁乂寻死!围杀他!”

曹军步卒围拢上来。

但张合已疯。

他长枪如龙,左挑右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名曹军校尉持戟来挡,被他一枪刺穿面门;又一名屯长挥刀砍来,被他反手一枪扫断脖颈。血染红了他的战甲,染红了他的坐骑,他浑然不觉。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乐进终于色变。

他看见张合的眼神了——那不是将领的眼神,那是野兽的眼神,是失去一切后要与敌同归于尽的眼神。

“拦住他!”乐进厉喝,自己却下意识后退半步。

晚了。

张合马快,已至乐进身前五步。乐进咬牙,挥刀迎上。环首刀对长枪,在河滩上展开死斗。

“铛!铛!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乐进刀法凶悍,每一刀都劈向张合要害。张合肩甲被一刀劈裂,左臂见血;胸前护心镜被刀锋划过,留下深深的凹痕。但张合不闪不避,长枪只攻不守,枪枪刺向乐进咽喉、心口、面门!

三十回合。

乐进气力渐衰,张合却愈战愈疯。第四十一枪,张合不顾乐进劈向自己脖颈的一刀,长枪如毒蛇般突刺,贯入乐进胸腹!

“噗嗤——”

枪尖透背而出。

乐进身躯一僵,低头看着穿腹而过的枪杆,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张合手腕一拧,长枪在乐进体内搅动,随即发力上挑——竟将乐进整个人挑离马背,悬于半空!

“乐文谦——!”张合嘶吼,“为高兄偿命——!”

长枪再振。

乐进尸身被甩落在地。张合策马上前,复一枪斩下其首级,以枪尖挑起,高举向天!

“乐进已死——!曹军败矣——!”

声震四野。

河滩上,浮桥上,北岸本阵前——无数曹军士卒看见了那杆挑着乐进首级的长枪。恐惧如瘟疫般蔓延,正在登岸的曹军掉头就跑,浮桥上的士卒争相跳河,北岸的弓弩手箭矢零落。

张合的亲兵趁势掩杀,八百人竟将乐进麾下五千前锋杀得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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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高处,曹操本阵。

曹操面沉如水。

他今年五十四岁,身披赤色大氅,内着玄铁甲,按剑立于战车之上。身侧,曹丕、曹彰、曹昂三子皆在,荀攸、司马懿等谋士立于后。

“乐文谦……竟死于张合之手。”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毕露。

曹丕急道:“父王,张合已孤军深入,可令虎豹骑突击,围而歼之!”

曹操却摇头。

他望向更远处。那里,马超的西凉铁骑已从坡地向下移动了半里,铁甲映日,肃杀如林。再望向东面,关羽营寨依旧稳固,夏侯渊分兵后主力未动。西面,张飞营前杀声震天,显然曹真未能突破。

“未至其时。”曹操缓缓道,“传令李典接掌乐进军,稳住阵脚。命夏侯渊继续侧击张合后路——张合已疯,其军必乱。”

“大王。”荀攸上前一步,低声道,“张合虽斩乐进,然其孤军深入河滩,距南岸土垒已逾二百步。可令李典正面牵制,夏侯渊侧击,再以许昌出城的曹仁军袭其左翼——三面合围,可斩张合。”

曹操沉吟。

便在这时,一骑快马自西而来,马上斥候滚鞍下跪:“禀魏王!张飞营中吕布率八百骑突阵,连斩我三校尉!曹真将军正调弓弩围杀!”

又有一骑自东至:“禀魏王!关羽营中有一军自后营出,约四五千人,沿芦苇丛潜行,似是奔夏侯将军粮队而去!”

曹操瞳孔微缩。

他猛地转头看向司马懿:“仲达,如何?”

司马懿今年二十九岁,面容清癯,眼神沉静。他垂目思索三息,抬头道:“大王,刘备调度有方,东西两线皆未露破绽。今日欲全胜,难矣。”

“但张合必须死。”曹操声音转冷,“传令:李典正面攻,夏侯渊侧击,曹仁军分兵五千袭张合左翼——一个时辰内,孤要见到张合首级。”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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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初,刘备中军望楼。

战报如雪片般飞来。

“北线:张将军阵斩乐进,溃敌前锋五千。然高览将军被夏侯渊射杀,刘辟、冯习等十二员偏将战死。张将军亲兵八百已折三百,现孤军深入河滩二百步。”

“东线:夏侯渊分兵八千袭北线后,关羽君侯仍坚守不出。魏延阴平营四千二百人已潜出,目标似是曹军粮队。”

“西线:曹真军四万攻张飞营,张将军率一万五千迎击,吕布率八百骑为先锋,已突入敌阵。黄忠将军仍伏于营左林间。”

“许昌方向:曹仁、夏侯惇各引两万出城,曹仁军分兵五千转向北线,似欲合围张合将军;夏侯惇军直扑我大营南侧,被子龙将军白毦兵阻于二里外。”

庞统语速极快,每报一句,望楼上气氛便沉一分。

程昱上前,声音冷硬:“按律,张合擅离阵地,孤军深入,致使高览阵亡、偏将十二员战死——当斩。”

刘晔却摇头:“然其阵斩敌大将乐进,溃敌前锋五千,挫曹军锐气。功可抵过。”

两人看向刘备。

刘备双手按在栏杆上,指节发白。

他望向北线河滩。那里,张合正率残兵在河滩上左冲右突,但李典的步卒已从正面压上,夏侯渊的骑兵在右侧袭扰,更远处,曹仁分出的五千步卒正从左侧包抄而来。

三面合围。

“儁乂丧挚友,激愤突阵,情有可原。”刘备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然军法不可废。此战若胜,其功过相抵;若败……便让孤与他一并处斩谢罪。”

他顿了顿,厉声道:“传令!赵云分白毦兵三千,即刻渡河接应张合,且战且退!马超西凉骑向前移动二里,做出突击虎豹骑之势,牵制曹操本阵!再传令魏延:不必寻粮队了,转而袭扰夏侯渊侧翼,迫其回援!”

“得令!”

传令兵飞奔下楼。

廖湛走到刘备身侧,低声道:“大王,张合此战虽险,然斩乐进、溃前锋,已挫曹军锐气。且夏侯渊分兵,东线压力大减,关羽可抽调兵力北上——此战主动权,渐在我手。”

刘备不语。

他望着北线河滩上那支越围越紧的包围圈,望着张合浴血奋战的身影,望着河面上漂浮的尸体,缓缓闭上了眼。

“告诉儁乂……”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活着回来。高将军的仇,孤与他一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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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初,北线河滩。

张合已血染征袍。

左肩中了一箭,虽已折断箭杆,但箭头仍嵌在肉里。胸前甲胄破碎,三道刀痕深可见骨。坐骑已换了三匹,此刻胯下战马也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身后八百亲兵,仅余二百。

但曹军也付出了代价。李典的步卒被张合来回冲杀,已折损千余;夏侯渊的骑兵忌惮张合枪法,不敢近前,只在外围驰射。

“将军!左翼又有敌军至!”亲兵嘶声喊道。

张合抬眼望去。

东面,一支约五千人的步卒正列阵而来,旗号是“曹”。那是曹仁的兵马。

三面合围,已成死局。

张合惨笑。

他低头看了看枪尖上挑着的乐进首级,那头颅双目圆睁,面目狰狞。又回头望向南岸,望向高览倒下的地方。

“高兄……”他喃喃,“今日,合便来寻你。”

便在这时,南岸方向传来震天喊杀声。

一支白甲军如利刃般切开河滩上的曹军,直冲而来!当先一将白马银枪,面如冠玉,正是赵云!

“儁乂——!大王有令!且战且退——!”

赵云一马当先,枪挑三名曹军屯长,已至张合身前十步。

张合一怔。

退?

他看向围上来的曹军,看向远处曹操本阵,看向东面正在逼近的曹仁军。

“子龙……”他嘶哑开口,“高兄他……”

“高将军遗体,我已令人抢回。”赵云急道,“大王说了,活着回去!高将军的仇,大王与你一起报!”

一起报。

张合身躯剧震。

他猛地回头,望向南岸中军望楼的方向。虽隔着数里,但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站在望楼上、灰白鬓发在风中微颤的身影。

“走——!”

张合终于咬牙,拔转马头。

赵云率白毦兵断后,张合率残兵南撤。曹军欲追,但南岸刘备军弓弩齐发,箭矢如雨,加之马超西凉骑又向前移动一里,虎豹骑不得不戒备,追兵遂缓。

半刻钟后,张合踏上了南岸土地。

他翻身下马,踉跄走到一副担架前。担架上,高览的尸身已被洗净,换上了干净的衣甲,颈间的血洞以白布包裹。面容平静,如同睡去。

张合跪地。

他轻轻放下乐进的首级,双手颤抖着抚上高览冰冷的面颊。二十年并肩的场景在眼前闪过:冀州练兵时的烈日,官渡战败时的夜奔,投刘备时的忐忑,受封时的对饮……

“览兄……”他开口,声音哽咽,“合……带你回家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刘备亲自走下了望楼,来到担架前。他解下自己的赤色披风,轻轻覆在高览尸身上。

“儁乂。”

刘备伸手,按在张合肩头。那只手很稳,很暖。

“孤已令:以将军礼葬高将军于颖水之阳,立碑记功。碑文便写——‘汉讨逆将军高公览,建安十三年八月初五,战死于许昌颖水,阵斩敌酋,溃敌前锋,功在社稷’。”

张合抬头,泪流满面。

刘备俯身,将他扶起:“先疗伤。来日方长。”

张合重重叩首,额抵泥土,泣不成声。

远处,颖水河面已被血染成暗红。浮尸随波而下,断戟残旗在河滩上堆积。北岸曹军正在收兵,南岸刘备军也在整顿阵型。

辰时开战,午时暂歇。

这半日,刘备军折大将高览、偏将十二员,兵损三千;曹军折大将乐进,兵损五千。

而这,仅是许昌决战的第一日之晨。

望楼上,廖湛远眺北岸曹操本阵,又望向东面关羽营寨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西面张飞营前那杆“吕”字大旗上。

他轻声自语,只有身侧的诸葛亮能听见:

“今日只是序曲。真正的血,还未流尽。”

诸葛亮羽扇轻摇,望向北岸那片杨林——那里,虎豹骑的旗帜依旧飘扬。

“夜战将起。”他缓缓道,“曹孟德,不会等到天明。”

河风掠过,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许昌城头,“曹”字大旗在正午的日光下,猎猎作响。

(第一百零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