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残印(1/2)

暴雨砸在朱漆大门兽首衔环上,溅开冰冷的水花。徐府门楣下惨白的灯笼在狂风里疯狂摇曳,如同招魂的幡,映得门前湿漉漉的青石板一片凄惶的死白。门内压抑的呜咽和惶惶低语透过厚重的门板,与门外滂沱的雨声混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鸣。

凤筱的脚步停在门槛前,湿透的红黑发丝黏在苍白的颊侧,赤瞳盯着那惨白的光,像两点烧穿幽冥的鬼火。她脊背绷得笔直,玄色外袍紧贴着单薄却蕴藏着桀骜力量的身形,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淌下,在脚边积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腥和远处尸体残留的甜腻恶臭的空气刺入肺腑,激起一阵撕裂般的闷痛,伤口处被强行压下的青黑魔气似乎又隐隐躁动。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脚就要跨过那道象征着生与死、权势与倾轧的门槛。

“筱筱!”

一声清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自身后响起,并非命令,却比命令更沉,更重,像投入沸油中的冰块。

凤筱动作一滞,回头。

清晏不知何时已拦在了她身前,手中那把古朴的伴君眠被她反手握着,剑鞘点地,如同拄着一根支撑身体的杖。黛青色的薄披风早已被风雨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略显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形。她脸上惯常的温婉柔和被一种近乎严厉的担忧取代,雨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流过紧蹙的眉头,那双总是含着暖意、映着山水的眸子,此刻像结了冰的深潭,直直地锁住凤筱。

……

“你不能去!”清晏的声音穿透雨幕,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凤筱极少在她身上感受到的强硬。

凤筱赤瞳微眯,一丝错愕飞快掠过,随即被惯常的桀骜覆盖:“呃、啊……?”她尾音挑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疑惑,“清晏姐姐,拦我?”

“你被魔族捅了那么多伤!血都快流干了!骨头断了几根自己心里没数吗?”清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和怒其不争,“看看你现在的脸色!白得跟那树上的死人头有什么区别?伤口里的魔气还在乱窜,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还敢往里冲?徐府现在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是死了嫡女的豪门!里面的人心比外面这雨还冷!还乱!万一再有个意外,暗箭难防,你被人从背后捅一刀怎么办?伤口崩裂魔气彻底失控怎么办?到时候谁救得了你?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字字句句砸在冰冷的雨声里,也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湿意。

凤筱沉默了一瞬,赤红的瞳孔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幽深。她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动作间牵扯到胸腹的伤口,细微地抽了口气,脸上却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痞气的笑:“意外。都是意外。你看我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比刚才在璇玑殿咳血那会儿好多了。”她甚至还故意挺了挺背,试图证明自己的“活蹦乱跳”,然而那瞬间绷紧的肌肉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她。

“好多了?”清晏几乎要被她的倔强气笑了,她上前一步,不顾泥泞,一把攥住了凤筱冰冷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骨头硌着掌心,冰凉的温度让清晏心头猛地一揪。

“筱筱,你看着我!”她迫使凤筱对上自己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体内的魔气真的压住了?青筠杖的生机还能撑多久?时云前辈留下的时之沙漏印记是不是又淡了?还有火前辈的醉春风……你强行催动过几次了?嗯?”

一连串的问句,精准地戳在凤筱竭力掩饰的痛处上。她赤瞳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更深的烦躁,猛地用力想抽回手:“放开!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

清晏却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凤筱的皮肉里:“你不清楚!你从来就不清楚!你只知道往前冲,只知道不管不顾!在璇玑殿里跟洛停云胡闹的时候,你忘了疼是吧?现在又想一头扎进这浑水里?徐钰炫的死,苗疆的锁魂扣,沉水香,赤焰草……哪一样是简单的?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只会比你身上的伤更凶险!更致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深切的恐惧,“你给我好好呆在宫里!疗伤!哪里也不准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凤筱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清晏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恐惧,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关心,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喘不过气,也点燃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暴戾和逆反。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烧得她眼眶都有些发红。

“怎么?”凤筱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带着尖锐的讽刺,赤瞳死死盯着清晏,“又怕我一会儿发病?怕我控制不住,变成六亲不认、只会杀戮的疯子?怕我在这里发狂,把徐家上下屠个干净,坏了你们的大事?”

“筱筱!”清晏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最尖锐的针狠狠扎了一下,攥着她的手都抖了起来,眼中涌起巨大的痛楚和受伤,“我不是……”

“你就是!”凤筱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清晏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退后一步,湿透的红黑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更加妖异,赤瞳中燃烧着受伤野兽般的凶光,“你们都怕!怕我这颗定时炸弹!怕我体内的魔气,怕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师父留下的‘后遗症’!怕我疯起来连自己人都砍!所以把我当个易碎的瓷器供起来?当个危险的野兽关起来?清晏姐姐,连你也这样看我?”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雨幕中,也抽在清晏心上。清晏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那浓烈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愤怒堵得哑口无言,只剩下满眼的痛心和无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暴雨砸落的喧嚣,冰冷刺骨。

“够了。”

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寒铁交击。卿九渊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玄色的帝袍在风雨中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周围的雨丝凝成冰晶。他寒眸如渊,扫过凤筱倔强又脆弱的侧脸,掠过清晏苍白痛苦的面容,最终定格在徐府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上。

“清晏所言有理。”卿九渊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绝对的权威,“你伤势未愈,魔气不稳,不宜涉险。留下。”命令简洁而冷酷,不容反驳。

他目光转向秦鹤和清晏,最后落在因这场争执而目瞪口呆、忘了捏鼻子的洛停云身上:“秦鹤,清晏,洛停云。”

被点名的三人立刻神色一凛。

“随我入徐府,详查。”卿九渊的目光在洛停云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洛停云,调你手下所有精于痕迹追踪、市井消息灵通之人,即刻封锁碧波潭现场,一寸一寸,给我搜!任何异常痕迹,尤其……车马痕迹,不得遗漏!”

……

“车马痕迹?”洛停云一愣,随即想起凤筱在碧波潭边的话,桃花眼瞬间瞪大,“是!殿下!保证连个蚂蚁爬过的印子都给您拓下来!”他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试图驱散刚才那沉重气氛带来的寒意。

凤筱猛地转头看向卿九渊,赤瞳中翻涌着不甘和愤怒,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像一头被强行按回笼中的困兽,浑身紧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那份被强行剥离在风暴之外的屈辱感,比伤口的疼痛更甚。

卿九渊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从未发生。他负手,率先踏入了徐府那阴森的门槛。玄色的身影瞬间被门内更深的阴影吞没。

秦鹤深深地看了凤筱一眼,那深褐色的眸子里有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紧随卿九渊而入。

清晏走到凤筱身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拂去她肩上沾染的一片枯叶,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冰凉。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筱筱,等我回来。”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也转身,撑着那把古朴的长剑,如同撑着一柄伞,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代表着未知凶险与无尽悲痛的府邸。

洛停云同情地看了凤筱一眼,想说点安慰的话,但看着对方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和周身翻腾的低气压,缩了缩脖子,赶紧脚底抹油:“老乡……呃,小竹子,保重!我这就去调人!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一溜烟地冲向风雨深处,去召集他那所谓的“精兵强将”。

厚重冰冷的朱漆大门在凤筱眼前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内隐约的哭声和门外凄厉的风雨,也彻底将她隔绝在了这场风暴的核心之外。

“砰!”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敲在凤筱心口的闷锤。

……

雨水顺着她紧握的拳缝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她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暴风雨中的石像,只有那双赤红的瞳孔,在惨白灯笼摇曳的光线下,燃烧着不甘、愤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却更加汹涌的冰冷杀意。孤绝的背影在无边的雨幕里,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锋利。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门内,是权势倾轧、悲恸欲绝的豪门深宅;门外,是桀骜不驯、被迫蛰伏的孤狼。

而连接两者的,除了这冰冷的门扉,便是那回荡在凤筱脑中、如同诅咒般清晰的线索——那些散落在腐烂尸块旁,被雨水冲刷得模糊,却真实存在的……车印!

……

徐府内,压抑得如同巨大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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