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楚忧梗心不照噎(2/2)
……
门内,再无回应。
只有一片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永恒的沉寂。
在那片隔绝了光线的、浓稠如墨的黑暗里。
凤筱背靠着同样冰冷粗糙的石门内侧,缓缓滑坐在地。
绀青星纱破损的衣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却仿佛毫无所觉。绷带下,那八处狰狞的贯穿伤因为刚才的移动和情绪的细微波动,再次撕裂开来。粘稠的、混合着魔毒与蛊毒的黑红色血液,如同缓慢溢出的毒泉,无声地渗透着厚厚的绷带,在她身下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色沼泽。
她没有去看那些伤口。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前方无尽的黑暗。
谷雨在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穿透厚重的石门,变成模糊不清的、遥远的背景噪音。那些声音里的悲恸、担忧、绝望…对她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琉璃罩,无法触及她内心分毫。
“我就是自己最好的大夫……”
她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赤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没有焦距,却异常清醒。
她了解自己吗?
是的。
她了解这具身体每一处伤痕的来源,了解每一次剧痛袭来的规律,了解那些盘踞在经脉脏腑中的剧毒是如何一点点蚕食生机。她甚至能“内视”到蚀魂蛊啃噬神魂时泛起的冰冷涟漪,能“感知”到腐心毒焚烧内腑时升腾的灼热毒焰。
她更了解自己灵魂深处那片早已腐朽的荒原。
了解那些被至亲诅咒刻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了解那些被虚伪拥抱烙下的、深入骨髓的厌恶。
了解那些被冷漠目光冻僵的、对善意的彻底不信任。
了解那些被算计眼神刺穿的、对世界的永恒戒备。
这些“病症”,早已与她的存在融为一体,成为她的一部分。它们是构成“凤筱”这个存在的、最本质的基石。抽离了这些痛苦和憎恶,“凤筱”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何须治疗?
治疗意味着否定。否定这些痛苦,就是否定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否定那个在阮惜镜恶毒咒骂中活下来的自己!就是否定那个在凤慕冷漠目光中挺直脊背的自己!就是否定那个在白洛川虚伪笑容下保持清醒的自己!
她不治疗。
她只是,观察。
像一个最冷静、最无情的旁观者,观察着这具被诅咒的躯壳和灵魂,如何在这些“病症”的侵蚀下,一步步走向必然的终点。她记录每一次剧痛的强度,分析每一次毒发的规律,感受生命力被一点点抽离的冰冷过程。
这是她对自己的“治疗”——一场以自身为实验体的、清醒的、注定走向毁灭的观察记录。
谷雨在门外喊:“是病就得治!不治还得疼。这样难受的苦日子,主子又能忍到何时呢?”
谷雨还搬出了古语:“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凤筱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
……
忍?
她何须忍?
这苦,本就是她存在的证明!
这疼,本就是她活着的烙印!她不是在忍受痛苦,她是在拥抱痛苦!拥抱这唯一真实、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至于那古语——“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呵。
多么正确的道理。
可惜,用错了地方。
她这艘船,从造好的那一刻起,龙骨就是断裂的,船帆就是沾满诅咒的。它从未想过要远航,它存在的唯一目的,或许就是沉没。那些积压的羽毛,那些看似轻微的负重,不过是加速它沉向深渊的助力。它们不是需要清除的“负累”,而是达成最终归宿的伙伴。
谷雨不懂。
洛停云不懂。
这世上没有人会懂。
……
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缠绷带的手。借着石门底部极其微弱的一线缝隙透入的、惨绿色的魔晶灯光,她看到自己苍白的手背上,皮肤下隐隐浮现着青黑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毒痕。那是蚀魂蛊和腐心毒在她体内肆虐的印记。
她伸出食指,用修剪得平整、却毫无血色的指甲,轻轻地、缓慢地,按在了其中一道最明显的青黑色毒痕之上。
然后,用力。
指甲刺破了苍白脆弱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缕粘稠的、颜色比周围血液更加暗沉的黑红色血珠,从破口处缓缓渗了出来。
她看着那滴血珠在惨绿光线下凝聚、滚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融入那片更大的、她自己制造的暗色沼泽里。
痛吗?
当然痛。
但这痛,如此真实。
如此——属于她自己。
她不需要大夫。
她只需要黑暗,寂静,和这场永不结束的、属于她一个人的,清醒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