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闪回(2)——兰因坊(2/2)

“发光……吗?”j7300的扬声器里,传出了一声极其微弱、近乎呓语的电子杂音。他那仅存的视觉传感器,倒映着男孩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

就在这时,掩体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机械运转的轰鸣——工程队,终于到了。

傻阳立刻站了起来,朝着入口处挥手:“这里!大块头在这里!”

j7300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回那个冰冷的整备室,被拆解、评估、维修,或者……报废。但这一次,在那片由数据和指令构成的冰冷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一个名叫傻阳的“星星的孩子”,而悄然改变了。

那场惨烈的7号防区防御战,最终以人类联军付出巨大代价后,暂时封堵住深渊裂隙而告终。战场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但震天的炮火终于停歇,换来了一段宝贵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喘息期。

j7300的残躯被工程队小心翼翼地回收。鉴于他在战役中堪称传奇的表现——顶住压力、击杀海量畸变体,并在最后关头以自我牺牲的方式重创敌群、为防线争取到决定性时间——联军高层下达了最高优先级的修复指令。

修复过程漫长而复杂。在冰冷、嘈杂、充满机油味的尖端维修工厂里,j7300被完全拆解。损毁超过60%的机体部件被逐一替换,烧毁的线路被重新铺设,过载的能量核心被更新换代,甚至连那高度仿生、被误认为“血肉”的缓冲层也被精密地修复如初。他的战斗数据被详细分析,其卓越的作战效能被记录在案,代号j7300成为了基地内部的一个传奇符号。

当维修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j7300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感受到的是一具焕然一新、甚至比战前更加强大的躯体。能量充盈,传感器敏锐,合金骨骼坚韧无比。他沉默地接受了各项检测,确认性能完全恢复,甚至有所提升。

按照惯例,像他这样高价值的战争机器,在修复完成后会立刻进入待命状态,随时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他的功绩卓着,或许是因为难得的战事间歇,基地指挥部罕见地授予了他一段短暂的“休整期”——一种模拟意义上的“假期”。

站在整备室冰冷的灯光下,j7300活动了一下新生的金属手指,关节发出顺畅的“咔嚓”声。假期?对这个概念,他的逻辑核心有些茫然。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娱乐,他的存在意义就是战斗和待机。

然而,在底层数据流的某个角落,一段被标记为“低优先级缓存”的信息,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一个简陋的掩体,一股奇异的丹香,一个敲在少年头上的烟斗,一双明亮固执的眼睛,和一句带着傻气却异常乐观的话语——

“可大叔你有血有肉的啊……”

“我叫邵阳!邵阳!”

“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天上的星星,有的亮,有的暗,但都在发光呀!”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与冰冷的战斗数据格格不入,却异常清晰。

去……看看?

一个不符合逻辑的指令在核心中生成。没有战术价值,没有战略意义,纯粹是……“想去”。

他调取了内部数据库,输入关键词:“兰因坊”。信息很少,只有简单的标注:非军方编制,民间中立医疗组织“兰因坊”,战时获准在前线基地设立临时救助点,负责人信息不详。

学徒一名,登记名“邵阳”(备注:认知功能碍)。

位置坐标,很快锁定在了基地相对边缘的一处由旧仓库改造的区域。

没有犹豫,j7300迈开了脚步。沉重的金属靴踏在基地通道的光滑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回响,与其他行色匆匆的军人和机器擦肩而过。他的目标明确,朝着那个坐标点走去。

兰因坊。

越靠近目的地,军事基地那种整齐划一、冰冷严肃的氛围就愈发淡薄。空气中开始混杂进草药熬煮的苦涩清香、消毒水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丹香。

最终,他停在了一扇与其他金属闸门截然不同的木制大门前。门板有些老旧,上面挂着一块手工雕刻的木匾,字迹娟秀中带着风骨——“兰因坊”。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与基地惨白的照明形成鲜明对比。

j7300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那经过精密校准的视觉传感器,都微微调整了一下焦距。

这里与他熟悉的任何地方都不同。没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刺眼的灯光,取而代之的是暖色调的木质结构,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角落里堆放着许多装着晒干草药的箩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以及那股他记忆犹新的、独特的丹香。

空间不算很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几个简易的病床上躺着受伤的士兵,有穿着朴素衣物的人在轻声照料。整个环境透着一股难得的宁静与平和。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屋子最里面、靠窗位置的那道身影。

正是记忆中的那位“老板娘”。

她依旧是那一身惹眼的装扮:酒红色开叉长裙勾勒出曼妙曲线,裙侧精致的梅花刺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外披的丝绒披风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白色的内衬,黑色的手套,还有那支从不离手的烟斗。

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优雅地翘着腿,黑色高跟鞋的鞋尖轻轻点地。她似乎刚给一位伤员换完药,正一边用戴着黑手套的手轻轻掸去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将烟斗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淡红色的烟圈。烟雾缭绕中,她那双狭长而上挑的凤眼半眯着,神情冷艳而慵懒,仿佛置身于某个安静的茶室,而非战地边缘的医疗点。

她的存在,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与周围略显简陋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独立于战争喧嚣之外的、强大而神秘的气场。

j7300的进入,引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几个伤员和护理人员有些惊讶和戒备地看着这台高大、冰冷、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战争机器。

老板娘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她抬起眼帘,目光穿过淡淡的烟雾,落在了j7300身上。当她的视线扫过j7300胸前那崭新的、清晰印着的“j7300”编号时,她那冷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红唇边甚至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没说话,只是用拿着烟斗的手,对着j7300,轻轻勾了勾食指。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j7300沉默地走了过去,金属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与周围环境不太协调的声响。他在离老板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锐利得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最终落在他完好无损的右臂臂甲上,轻笑一声,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工程队的手艺不错嘛,修得挺快。怎么,j7300大人大驾光临我们这小破地方,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我们这可只治人,不修机器。”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但眼神里并没有真正的排斥。

就在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旁边的药柜后传来:

“老板娘!我把你要的黄连都磨好……咦?”

话音未落,一个脑袋从药柜后面探了出来,正是傻阳!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药杵,脸上沾着些药粉。当他的目光落在j7300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惊喜!

“啊!是大块头!你……你修好啦?!”傻阳丢下药杵,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跑了过来,围着j7300转了一圈,仰着头,脸上绽放出毫无杂质的灿烂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修好!你看起来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关于“是不是人”的争论,只有纯粹的、为“朋友”康复而感到的开心。

老板娘看着傻阳那兴奋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吸了一口烟斗,对j7300说道:“看来,是来找这傻小子的?”

j7300的传感器记录着傻阳的笑容和老板娘的话语。他沉默了片刻,内部的逻辑核心试图生成一个合理的回答,最终,他用那平板的电子音,说出了或许是他诞生以来,最不符合“战争机器”身份的一句话:

“假期……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