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大恩若辞则丢命(1/2)
面对马七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与那双燃烧着愤怒乃至一丝痛苦的眼睛,韩青的腰弯得更深了些,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清晰:
“师尊息怒。徒儿绝无此心,更从未敢有丝毫‘携恩图报’之念。”
他的回答,恭敬,却缺乏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反而像一盆冷水,让马七狂暴的怒火微微一滞,转为一种更加憋闷、更加无处发泄的郁结。
马七死死盯着韩青低垂的头顶和那副恭顺却疏离的姿态,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后园中格外刺耳。
良久,他眼中的狂暴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冰冷。
他不再咆哮,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却如同深潭般沉静的眼睛,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韩青。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韩青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缓,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件宽大黑袍的内襟里——那件韩青给他用来遮掩狼狈的普通黑袍。
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了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终于,他的手指捏住了什么东西,缓缓抽了出来。
那是一枚钥匙。
钥匙的形制颇为奇特,并非凡俗常见的铜铁之物,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铅灰色,非金非玉,材质不明。
钥匙长约三寸,造型古朴,钥匙柄被铸成一个极其简练、却透着一股凶戾之气的抽象虫形,虫身盘曲,獠牙微露。
钥匙身上布满了细密而复杂的凹槽与符文刻痕,在午后的阳光下,那些刻痕并未反光,反而仿佛吸收着光线,显得更加幽暗深沉。
马七捏着这枚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并未多看这钥匙一眼,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杂物。他的目光,依旧冷冷地落在韩青身上。
接着,他手腕一抖,以一种极其随意、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姿态,将钥匙朝着韩青所在的方向抛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不过几步。
以马七此刻的虚弱,他并未用力,也似乎无意精准投递。
那枚铅灰色的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黯淡的弧线,并未落入韩青下意识抬起、准备接住的掌心。
“当啷——啷——”
钥匙撞击在韩青脚前不远处的、光滑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两声清脆而冰冷的响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后园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硬质回响,仿佛敲打在某种紧绷的心弦之上。
钥匙在地上弹跳了一下,又翻滚了小半圈,才最终停住,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面上,那狰狞的虫形钥匙柄微微向上,正对着韩青。
阳光洒在钥匙上,却未能让它显得温暖,反而更衬出其材质的冷硬与幽暗。
马七的声音随之响起,冰冷,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谈论天气:“这是我多年积攒下的一点资材。你拿去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韩青反应的时间,然后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老子,不想欠你的。”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韩青看着地上那枚冰冷的钥匙,又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马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缓缓直起一直躬着的腰,但并未立刻去捡那钥匙,而是再次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坚持:
“师尊言重了。救师尊脱困,乃弟子心甘情愿,分内之事,何来‘欠’字?弟子万万不能接受师尊如此厚赐。”
“厚赐?”
马七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最终只是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他垂下眼帘,不再看韩青,目光落在自己枯瘦、放在膝头微微颤抖的手上,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击:
“怎么,嫌不够吗?”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看向韩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洞察的冰冷与疏离:“莫要贪心。也别拿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来搪塞。”
他用下巴朝着地上那枚钥匙点了点:“里面,是我筑基之前,近三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抠积攒下来的。一些还算不错的灵材,几件用得顺手的法器胚子,这些年完成宗门任务和下黑手……咳咳,积攒下的法钱、灵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计算:“粗略估算,少说也值个……七八万法钱。本是想留着,等哪天侥幸摸到结丹门槛,用来购买冲击瓶颈的关键材料,或者换取一份像样点的本命法宝炼制图谱的……”
他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极淡的、属于过往野望破灭后的萧索,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现在,用不上了。给你了。”
他看向韩青,语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平淡:“我知道,这点东西,跟‘持宝弟子’的修行资源比起来,屁都不算。但至少,够你安安稳稳、不用为基本资源发愁地修炼到筑基中期。拿去吧,你我……两清。”
“两清”两个字,他说得很重,仿佛要用这两个字,斩断某种无形却让他倍感沉重窒息的枷锁。
韩青依旧摇头,语气诚恳:“师尊,弟子救您,绝非为利。此物,弟子断不能受。”
马七盯着韩青,看了他足足三息时间。
就在韩青以为他会再次暴怒,或者说出更尖锐的话语时,马七脸上那种激烈对峙的神色,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彻底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甚至连眼中最后那点冰冷的火光,也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近乎空洞的淡漠。
他不再试图说服或威逼。
而是缓缓地,重新在那块被阳光晒得微温的青石上坐了下来,动作甚至比刚才起身时更加平稳。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面对着灵潭,只留给韩青一个瘦削而挺直的侧影。
“你当我徒弟,也有一段时日了。”
马七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在跟韩青说话,而是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或者说,是他用血泪与挫折换来的、冰冷而现实的生存法则。
“我这个师父,没真正教你多少东西,多是利用。” 他坦然承认,语气里没有愧疚,只有陈述,“今天,我教你一点。不是术法,不是功法,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里,怎么跟人打交道,尤其是……怎么处理‘恩情’这种东西。”
韩青心中微凛,意识到马七此刻要说的,绝非寻常道理。他再次躬身,肃容道:“弟子……恭听师尊教诲。”
马七没有回头,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潭面,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与清醒:
“记着:莫要太过在意‘小恩惠’,但也绝不可忘却‘大恩惠’。”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韩青消化第一个层次。
“何为‘小恩’?借你几块灵石,送你几张符箓,帮你挡一次无关紧要的麻烦,指点你几句无关痛痒的修行关窍……这些,叫小恩。
小恩,能报则报,一时报不了,也无须时刻挂在心上,更无须因此与人过分亲近或疏远。你若时时刻刻惦记着要报这些小恩,反而显得斤斤计较,惹人生厌,甚至……会让施恩者觉得你有所图谋,平白生出嫌隙。
所以,小恩不报,不要刻意去争;你若去争,去表现得非报不可,那点原本或许无心的恩惠,反而可能变成扎在双方心里的一根刺,久而久之,恩,就成了仇。”
他的话语,将修真界人际交往中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剖析得冰冷而赤裸。
“那么,‘大恩’呢?” 马七的话锋陡然转厉,“救命之恩,再造之恩,道途之恩……这些,就是大恩!”
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韩青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大恩,若有机会报,绝不能推辞!必须立刻、果断、竭尽全力地去报!哪怕倾家荡产,哪怕冒些风险,也要把它‘了结’掉!为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种近乎森然的寒意:“因为大恩太重!重到施恩者可能并不指望你报答,但这‘恩情’本身,就像一座山,压在被施恩者的心头,压在他的道途之上!
你一日不报,这座山就一日存在。施恩者或许不在意,但被施恩者呢?他会日夜不安,会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会担心未来某一刻,对方会以这‘恩情’为挟,提出他无法承受、或不愿承受的要求!”
马七的声音变得极其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所以,‘大恩若辞则丢命’!你今日若坚决推辞我这‘报恩’之举,在我眼里,非但不是高风亮节,反而意味着——你觉得这点东西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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