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宴无好宴(1/2)
“满饮此杯——”
钱夫人那高亢到近乎撕裂的声音在宴场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热的命令意味。她手中那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杯高举,琥珀色的酒液在璀璨灯烛下荡漾出妖异的光泽,甜腥的气息如同有形的触手,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共贺良辰!”
下方,数百“宾客”如同被同时扯动了线绳的木偶,齐刷刷地举起酒杯,脸上挂着弧度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喉咙里发出整齐划一、却毫无情绪起伏的欢呼:“贺夫人芳辰——!”
声浪如潮,却冰冷死寂。
赵无妄指尖微凉,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浅笑,目光迅速扫过全场。他看到厉千澜的眉头已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泛白,显然在极力克制;月无心把玩着手中琉璃杯,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眼神却锐利如针,扫视着那些倒酒的侍女;萧墨身体微微前倾,已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将苏云裳半挡在身后;苏云裳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还算镇定,正死死盯着自己案上那杯新斟满的酒。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色泽浓稠,近距离看去,那琥珀色深处仿佛沉淀着难以化开的暗红。沈清弦坐在赵无妄相邻的席案后,广袖下的手悄然攥紧,异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惊悸。她看得比旁人更“清楚”——那杯中升腾起的,绝非酒气,而是一缕缕极其细微、挣扎扭曲的血色怨气,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似有似无的啜泣与哀嚎。
“诸位,请——”钱夫人那张浓艳如面具的脸上,笑容扩大,将金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饮罢,她甚至伸出猩红的舌尖,缓缓舔过杯沿,眼中闪过一丝餍足而迷醉的光。
随着她的动作,场中所有“宾客”也同步仰头,将杯中物灌入喉中。吞咽声此起彼伏,他们脸上那空洞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仿佛喝下的只是清水。
压力,瞬间全部压在了未动的六人身上。
无数道目光——那些空洞的、却带着无形逼迫感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乐声不知何时停了,舞姬僵立在台上,整个喧闹的宴会场地,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灯笼烛火噼啪的细微爆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甜腥气味,愈发浓烈。
靠近赵无妄这一席的几个“宾客”,缓缓转过头,脸上笑容不变,眼珠却直勾勾地盯了过来。为他们斟酒的侍女并未退下,而是垂手立在席案旁,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但那股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威胁更让人脊背发寒。
规则已然明了:饮下这杯“酒”,或许能暂时融入这场“宴”,获得喘息之机;不饮,便是立刻的异类,将触发未知但必然凶险的后果。
“赵兄,沈姑娘,”一个穿着锦袍、坐在赵无妄斜对面的“中年宾客”忽然开口,声音温和,笑容可掬,但眼神依旧空洞,“夫人盛情,美酒佳酿,为何不饮?可是嫌我钱府招待不周?”他说话时,嘴角咧开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更多“宾客”开始附和,声音层层叠叠,从温和劝诱逐渐变得尖锐:
“是啊,饮了吧!”
“莫要辜负良辰美景!”
“饮了便是自己人……”
“快饮!快饮!”
声浪逐渐汇聚,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节奏,冲击着人的心神。连四周灯笼的光芒,似乎都随着这催促的声浪,开始明暗不定地闪烁,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厉千澜霍然起身!
玄色劲装将他衬得如同出鞘利剑,他目光如冰,扫过那些喋喋不休的“宾客”,最后落在主位的钱夫人身上,声音沉凝,带着镇魔司统领特有的威严与斩邪决心:“此非酒,乃邪秽之物!尔等妖祟,安敢以幻术惑人,强逼生灵饮鸩?”
他的话语如同冷水泼入沸油。
刹那间,所有“宾客”脸上那模式化的笑容瞬间消失!数百张面孔同时变得木然,紧接着,一种混合着愤怒、贪婪、恶意的扭曲神情,缓缓爬上他们的脸颊。他们的眼珠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灰白色,齐刷刷地盯住了厉千澜。
“不识抬举……”钱夫人脸上的浓艳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道不合时宜的菜肴,“坏我盛宴雅兴者……当罚。”
她轻轻一挥手。
“吼——!”
距离厉千澜最近的三名“宾客”猛地从席案后扑出!他们的动作快得异乎寻常,完全丧失了人类的优雅,四肢着地,如同野兽,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嘴角甚至流淌下浑浊的涎液。他们原本华美的衣袍在疾奔中撕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和鼓胀的、不似活人的筋肉。
厉千澜虽失灵力,但武技根基仍在,反应极快。他侧身避开最先扑至的一爪,顺势抓住对方手腕,沉肩一撞,将其狠狠掼倒在地。但触手之处,冰凉僵硬,如同击打朽木。第二名“宾客”已至,张开大口,直咬向他脖颈,厉千澜屈膝上顶,重重撞在对方下颌,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但那“宾客”只是头颅后仰,动作略滞,灰白的眼珠依旧死死锁定他,双手十指如钩,继续抓来。
第三名“宾客”从侧面偷袭,厉千澜正欲格挡,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切入。
月无心并未起身,只是手腕一翻,几点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幽蓝色光点从她指尖弹射而出,精准地没入那偷袭“宾客”的耳孔。
那“宾客”前扑的动作猛然僵住,脸上迅速爬满蛛网般的幽蓝色细纹,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骨头般软倒在地,微微抽搐,口鼻中溢出黑色的、带着异香的粘稠液体。
“蠢货!”月无心清叱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厉千澜耳中,“跟这些失了魂的‘宴傀’讲道理?你镇魔司的脑子被规矩锈死了吗?”
厉千澜抿紧嘴唇,没有反驳。他确实习惯了以正破邪,直言不讳,却忘了这里并非现实,而是扭曲诡异的梦境,常规的“正邪对峙”逻辑可能完全无效。月无心虽然手段诡谲,但确实在第一时间化解了他的危机。
此刻,因为厉千澜的拒饮和反抗,整个宴会场的气氛已彻底转变。越来越多的“宾客”从席案后缓缓站起,木然或扭曲的脸庞转向他们六人所在的方向,灰白的眼珠里只剩下纯粹的恶意与食欲。那些原本侍立不动的侍女、仆从,也慢慢抬起头,脸上同样失去了任何拟人的表情,如同披着人皮的空洞容器。
苏云裳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萧墨身边靠了靠。萧墨短刃已然完全出鞘,横在身前,将苏云裳护在身后狭小的安全区域,眼神冰冷地扫视着缓缓逼近的“人群”。
“不能硬拼。”赵无妄的声音低而急促,在诡异寂静的背景下格外清晰。他依旧坐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他们数量太多,而且……似乎杀不死,或者极难杀死。”他看到了被厉千澜击倒和月无心放倒的“宾客”,虽然暂时失去行动力,但身体仍在微微抽动,伤口没有血液流出,只有灰败的色泽和异样的液体。
“酒……”沈清弦忽然低声开口,她的异瞳紧紧盯着自己案上那杯酒,又迅速扫过那些正在倒酒、此刻却静止不动的侍女,“规则是‘饮下此杯’。酒是侍女所斟。如果……如果酒没了,或者酒杯没了,规则是否就无法成立?”
赵无妄眼睛猛地一亮:“有道理!关键可能在‘酒’和‘杯’,更可能在……斟酒者!”他回想起入席时,是那名管事引路,而后侍女斟酒。侍女斟酒后并未立刻退开,而是侍立一旁,如同……监酒?
“试试打断斟酒的过程,或者,让酒‘消失’!”赵无妄快速道,同时目光与不远处的月无心瞬间交汇。月无心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就在这时,钱夫人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残忍的戏谑:“既然有客不愿饮酒,那便……换一种方式‘享用’吧。拿下他们——生死毋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解开枷锁的咒语。
“嗬——!”
“啊——!”
包围圈最内层的数十名“宴傀”和仆从侍女,发出一片非人的嚎叫,猛地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动作迅猛,全然不顾自身,只为撕咬、抓扯眼前的活人。
“保护好苏姑娘!”赵无妄对萧墨低喝一声,自己已猛地掀起面前沉重的紫檀木案几,朝着左侧扑来的几个“宴傀”狠狠砸去!案几上的杯盘酒盏哗啦碎裂,琥珀色的酒液飞溅,沾到那些“宴傀”身上,竟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冒出缕缕青烟,让它们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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