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血色邀约(2/2)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自己的常服,而是一套质料上乘、剪裁合体的靛蓝色锦缎长袍,腰间系着玉带,俨然是一位受邀赴宴的贵客装扮。左臂的灼痛消失了,胎记处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凉。体内空空如也,之前那点微末的内息和杂学手段,似乎都感应不到了。
“这是……”他立刻转头。
沈清弦就在他身侧半步之外,同样换了一身装束。一袭月白色绣银丝折枝梅的襦裙,外罩浅碧色纱帔,青丝绾成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簪着珠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异瞳在辉煌灯火下流转着惊疑不定的微光。她也正看向他,眼神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警惕与确认。
不是幻象,是真实的、具有实感的“身体”。他们被古画的力量,强行拖入了第三个轮回梦境——“血宴”。而这一次,竟是全员入梦!
“赵公子,沈姑娘,原来你们在此处赏景。”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夸张热情的声音传来。
赵无妄和沈清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管事模样绸衫、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走来,态度恭敬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虚假。“宴席已开,我家夫人见二位久未入席,特遣小的来寻。快请随小的来吧,今日佳肴美酒,不可错过啊。”
赵无妄迅速压下心中波澜,脸上瞬间挂起了那副惯常的、略显疏懒客套的笑容:“有劳管事引路。方才被府上景致所迷,不觉耽搁了,还请勿怪。”
沈清弦也微微颔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异色,做出娴静闺秀模样。
管事连连称是,转身在前引路。赵无妄与沈清弦紧随其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廊上来往的侍从、侍女皆衣着光鲜,面容姣好,但他们的表情……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空洞无物,动作流畅却缺乏生气,如同上了发条、精心打扮过的木偶。
转过一道雕花月洞门,喧闹之声陡然放大。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极其宽阔的露天宴会场。数以百计的席案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铺着锦绣的平地上,每张案后都坐着衣着华美的“宾客”。场中高台之上,有舞姬正随着靡靡之音翩然起舞,水袖翻飞。四周高悬的灯笼和巨大的烛台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层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粘腻甜香的气息。
而赵无妄和沈清弦一眼就看到了分散在不同位置的同伴们。
厉千澜坐在离主位不远的一席,身穿玄色暗纹劲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深紫色半臂,腰佩长剑(虽已无镇魔司法印灵力,但形制仍在),面色冷峻,正襟危坐,与周围那些谈笑风生的宾客格格不入,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全场。
月无心则被安排在了靠近乐师区域的席案,她换上了一套绛紫色繁复裙装,赤足未穿鞋袜,脚踝银铃被长裙遮掩,只偶尔露出一角。她斜倚在案后,手执一盏琉璃杯,似笑非笑地观察着倒酒侍女那僵硬的姿态,眼神深处透着冰冷的玩味。
萧墨和苏云裳的位置稍偏,但两人居然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两席。萧墨一身黑色侍卫便服,沉默如磐石,背脊挺直,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上,实则随时可以暴起。苏云裳则是一身鹅黄衫子配杏色长裙,娇俏明丽,她并未惊慌,反而趁无人注意时,悄悄对萧墨使了个眼色,又快速指了指自己案上的酒盏,摇了摇头。
六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处境——他们都被赋予了符合此刻场景的“身份”,困于此地,而这场“血宴”,恐怕远比之前两个梦境更加诡异凶险。
“赵公子,沈姑娘,请入席。”管事将他们引至两张空着的席案后,便躬身退下。
赵无妄和沈清弦依言坐下。案上琳琅满目,皆是珍馐美馔,金樽玉壶盛着琥珀色的美酒,香气扑鼻。然而,沈清弦的异瞳微微转动,便看到那些菜肴上升腾起的气息并非热气,而是一种淡淡的、灰黑色的死气。酒液在琉璃杯中荡漾,色泽诱人,但她似乎能听到极其微弱的、如同血液流淌般的粘稠声响。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高台主位。
那里,一张宽大铺着白虎皮的鎏金主座上,端坐着今夜的主角——钱夫人。
与现实中那位虽富态却难掩精明俗气的钱夫人不同,梦境中的她,仿佛被过度“修饰”了。穿着一身正红色绣满金牡丹的织锦长袍,头戴珠翠凤冠,妆容浓艳到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眉眼,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固定的笑容,露出过于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整个人像一尊被精心供奉、涂满了油彩的神像,华丽,空洞,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狂热气息。
她正举着酒杯,接受着下方宾客们潮水般的、整齐划一的恭维与祝贺。每一个宾客都笑得无比灿烂,声音洪亮,动作夸张,但他们的眼神,和那些侍从一样,空洞得可怕。
就在这时,钱夫人似乎察觉到了新来者的目光,她那夸张的笑脸缓缓转动,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赵无妄和沈清弦这一席。
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那空洞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足而贪婪的光,如同厨师看到了终于到齐的主要食材。
她举起手中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金杯,向着全场,用一种高昂到刺耳的嗓音宣布:
“诸位贵客——吉时已到,盛宴——开席!”
“请满饮此杯,共贺良辰!”
随着她的话音,所有侍从如同接到指令,同时上前,为每一位宾客——包括赵无妄六人——案上的空杯,斟满了那琥珀色的、泛着奇异光泽的“美酒”。
浓烈的甜腥气,伴随着更加清晰的、仿佛液体粘稠流动的细微声响,弥漫在每个人的鼻尖与耳畔。
强制性的“邀请”已至面前。
这杯“酒”,是饮,还是不饮?
梦境的第一道残酷规则,已然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