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钢铁的呻吟(1/2)
“维修站”这个称呼,带着一种来自文明世界和后方的、令人安心的错觉。实际上,它只是另一片被稍作清理的戈壁滩,几顶满是补丁的帆布帐篷在热风中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几辆吊臂锈迹斑斑的维修卡车和几台便携式发电机散乱地停着。地面比别处更油腻,混杂着泄露的机油、冷却液和无处不在的黄沙。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摩擦、焊接和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这里是沙漠绞肉机暂时停下咀嚼、吐出破损零件、再勉强塞入些许补给的地方。
我们驾驶着“莱茵女儿”蹒跚驶入这片区域时,她看起来比我们好不了多少。车身覆盖着厚厚的、板结的沙尘,旧的冬季涂装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漆和锈迹,新的弹痕和擦痕像丑陋的伤疤遍布全身。发动机的声音嘶哑无力,排气口冒着不正常的黑烟。左侧履带松驰,行走时发出哗啦的异响。最要命的是炮塔,向左转动时的“嘎嘎”声已经变成了需要用力才能克服的艰涩阻力,让人怀疑内部的齿轮是否已经崩了齿。
连队的命令是:在维修站停留至多二十四小时,完成基本检修,补充油料弹药,然后继续投入战斗。二十四小时,对于这片吞噬机械效率如同吞噬水分的沙漠来说,短暂得可怜。
维修站的工作人员——大多是些面容枯槁、眼圈发黑的技术军士和征调来的意大利机械师——早已被潮水般涌来的故障坦克淹没。他们动作麻利,但资源匮乏,脸上写满了同样的疲惫和物资短缺的焦虑。每个人都在吼叫,催促,讨价还价,试图为自己的“铁疙瘩”多争取一点时间,一点备件,或是一罐珍贵的润滑油。
威廉几乎是扑向负责分配维修任务的军士长。他不需要清单,炮塔旋转问题、左侧履带调整、发动机异响和过热、散热器堵塞……他一口气报了出来,语速快而清晰,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执着。他太了解“莱茵女儿”了,每一个呻吟都听得懂。
“炮塔齿圈可能进了硬物,需要拆卸护板检查清理,或许更换局部齿轮。左侧第三、第四负重轮轴承有沙尘侵入磨损迹象,需要清洗上油,可能的话更换密封圈。发动机……需要全面检查,至少清理进气滤清器和燃油滤芯,检查喷油嘴和活塞环间隙……”威廉的声音在嘈杂的维修场上并不突出,但那份内行的准确让原本不耐烦的军士长多看了他一眼。
“齿圈护板可以拆,但备用齿轮……看看仓库还有没有适合四号f2型的。负重轮轴承……清洗可以,新密封圈要看运气。发动机全面检查?少尉,你看见这里有多少车在排队了吗?最多给你清理滤清器,调整一下气门间隙。想大修?等回到的黎波里吧——如果你们能开回去的话。”军士长一边在油腻的夹板记录本上潦草地写着,一边语速更快地回应,“油料补充在那边二号帐篷登记,弹药补充在三号区域,但他们只会给你们标准基数的一半,或者更少,看还剩什么。水车在营地西侧,每人每天五升,包括饮用和机械冷却,自己分配。”
现实一如既往地严酷。威廉咬了咬牙,没再争辩,转身就钻进了维修卡车下面,开始寻找可能用得上的工具和哪怕一点点合用的备件。他像一头守护巢穴的野兽,围着“莱茵女儿”打转,指挥着几个被分配来的、满手油污的意大利技工,拆下履带板,打开传动舱检修盖,清理散热片间隙。汗水从他脸上小溪般流下,混合着油污,在晒脱皮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他不在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具正在被细细检视的钢铁之躯上,仿佛在给受伤的战友做紧急手术。
与此同时,补给的环节同样令人沮丧。弹药补充点前,军需官板着脸,像发放施舍一样,将寥寥几箱炮弹和机枪子弹推到我们面前。75毫米穿甲弹只有两发,高爆弹五发,机枪子弹不足一个基数。理由是“运输车队损失,优先保障重点方向”。我们默默地将这些宝贵的弹药搬上坦克,心里清楚,下一次遭遇丘吉尔那样的硬骨头,这点火力恐怕连骚扰都嫌不够。
食物和饮水同样匮乏。领到的口粮罐头日期可疑,饼干硬得像石头。淡水更是被严格计量,那点水量,既要满足四个人一天的基本饮用,还要留出一部分用于发动机冷却系统的补充和清洗关键精密部件(比如炮队镜),捉襟见肘。
然而,在这次短暂停驻中,最重要的一项“人员调整”悄然发生。根据教范和连里的默认安排,在无法获得专业补充兵员的情况下,装填手——因其在战斗间隙相对有空闲——往往被要求兼管电台。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约阿希姆肩上。
当连长正式通知我们,并要求约阿希姆立即去维修站通讯处接受“速成培训”时,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壮实汉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和……一丝畏难。摆弄沉重的炮弹、维护机枪、甚至协助维修履带,这些体力活他毫不含糊。但电台,那些复杂的旋钮、闪烁的指示灯、耳机里嘈杂难辨的声响和需要快速理解的编码指令,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我……认字不多,”他难得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巴伐利亚口音,“那些代码,怕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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