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不眠之夜(2/2)

“轰!” 爆炸声响起,不算太剧烈,但卡车燃起了火焰,火光照亮了周围,也引燃了附近的杂物。

“约阿希姆!两点钟方向,沙丘基线,扫射!压制他们!” 我下令。不能让他们肆意破坏。

并列机枪的嘶吼在封闭的车舱内震耳欲聋。约阿希姆透过狭窄的射击孔,向那片区域打出一个长点射。子弹打在沙地上,溅起一串尘土,暂时逼退了那两名袭击者。

但袭击来自多个方向。另一侧,靠近连部指挥帐篷的地方,交火尤为激烈。隐约能听到德语和英语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有德军士兵试图组织反击,但照明弹的光芒使他们暴露无遗,成了精准火力的活靶子。

“保罗!尝试联系连部!报告我们的位置和情况!” 我喊道。

保罗急促地呼叫着,但无线电里除了更多的噪音和零星不完整的喊叫,很难得到清晰的指挥。通讯显然也被干扰或切断了。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照明弹的光芒开始减弱、摇曳、最终熄灭。但火焰提供了新的光源,光线跳动不定,让阴影更加诡谲莫测。枪声变得稀疏了一些,但并未停止,变成了更隐蔽、更致命的冷枪。袭击者似乎达到了部分目的,开始有序地后撤。

“注意!他们可能要用烟雾撤退!” 我警告。

果然,几秒钟后,几发烟雾弹在营地边缘炸开,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在火光映照下变成诡异的橙红色,进一步遮蔽了视线。

“不要追击!原地警戒!” 我听到外面有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们待在坦克里,无能为力,只能通过观察设备警惕地注视着烟雾弥漫的区域,听着逐渐远去的、轻微的脚步声和沙沙声。袭击者如同幽灵般出现,又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沙漠的夜色中。

又过了仿佛永恒般漫长的十几分钟,枪声彻底停止了。只有燃烧的卡车和帐篷发出的噼啪声,伤员的呻吟声,以及惊魂未定的士兵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和咒骂声。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冰冷的鱼肚白。

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舱盖,刺鼻的硝烟味、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营地里一片狼藉。两辆卡车在燃烧,一顶帐篷被彻底烧毁,另一顶千疮百孔。沙地上散落着弹壳、血迹和丢弃的装备。医护兵在忙碌,抬走伤员,用毯子盖住不再动弹的躯体。

清点损失:阵亡四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余人。被毁部分补给,包括一些珍贵的食物和医疗品。指挥帐篷的无线电设备受损。袭击者方面,只留下几处血迹和几枚英制手榴弹的破片,没有留下尸体——他们显然带走了伤员和阵亡者。

我们车组无人伤亡,只有埃里希的手臂在爬向坦克时被崩飞的碎石划了道口子,约阿希姆的膝盖在扑倒时磕青了。“莱茵女儿”毫发无损,除了装甲上又多了几处弹痕和擦痕。

连长发疯了,脸色铁青,挨个训斥负责警戒的军官和士官。但愤怒之下,更多的是后怕和一种被狠狠羞辱的无力感。我们这些从东线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竟然在沙漠里被一支小规模的英军渗透分队摸到眼皮底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我靠在新添了弹痕的炮塔上,望着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冰冷的余悸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白日的酷热即将再次降临,而我们甚至没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用来恢复精力的夜晚。

“我不明白,”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更像是对自己说,“为什么我们连晚上都不能安稳睡一觉了?” 在东线,夜晚固然危险,有侦察兵渗透,有炮火袭扰,但通常是在相对固定的战线后方。而在这里,在这片看似无边无际、没有明确战线的沙漠里,危险是全方位、无孔不入的。敌人不仅是正面的坦克和大炮,更是这些像沙蝎一样在夜色中游走、随时可能给你致命一击的小股精锐。

威廉走到我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壶。他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累,知道我们以为晚上能喘口气。” 他喝了一小口,把水壶递给我,“而且,他们比我们更熟悉这片沙子。来去自如。”

是的,熟悉。这片沙漠是英国人和他们的联邦军队的主场,他们在此作战的时间更长,适应得更彻底。他们的“长距离沙漠部队”和类似的小分队,精通在极端环境下生存、导航和战斗。而我们,尽管经历了严酷的训练,骨子里还是“外来者”。

这次袭击,与其说是一次战斗,不如说是一次严厉的警告。它用鲜血和混乱告诉我们:在沙漠中,没有绝对安全的时刻,没有可以放松警惕的角落。白天的烈日和沙丘是敌人,夜晚的寒冷和黑暗同样可能是敌人的盟友。

随后的几天,营地的警戒制度被彻底修订,近乎严苛。夜间哨位加倍,配备照明弹和信号枪。所有车辆,无论是否担任直接警戒任务,都必须有至少一名成员保持清醒值班。营地布局重新调整,设置了更明确的警戒圈和火力支撑点。甚至睡觉时,武器也必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们车组内部也形成了新的默契。换岗时,必须详细交代观察到的任何细微动静。任何不寻常的风声、沙粒流动声、乃至远处动物的叫声,都会引起警惕和核查。睡觉变成了一种浅眠,随时准备惊醒、抓起武器、冲进坦克。

疲惫感因此更深了。但那种在袭击之夜暴露出的、险些导致覆灭的松懈,再也没有出现。我们用持续的精神紧张,换取生存的可能性。

沙漠的夜晚,从此不再是恩赐的喘息,而是另一片需要绷紧神经、睁大眼睛的战场。我们被迫学会在寒冷和黑暗中,像猫头鹰一样警醒。因为那些“沙蝎”,可能就潜伏在下一座沙丘的阴影里,等待着我们再次闭上疲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