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不眠之夜(1/2)
沙漠的夜晚,在白日炼狱般的酷热退去后,曾一度被我们视为短暂的恩赐。寒冷固然刺骨,但至少能让人喘息,让滚烫的钢铁和灼痛的皮肤得到片刻冷却。在经历了一整天“棋盘”区域的机动纠缠和高度紧张的神经折磨后,这种恩赐感在返回临时营地时尤为强烈。疲惫如同沉重的沙袋,压在每个成员的肩头、眼皮和思维上。
营地设在一个背风的洼地,几顶千疮百孔的帐篷半埋在沙里,几辆坦克和卡车围成松散的环形,车头朝外,算是聊胜于无的防御姿态。篝火被严格禁止,只能使用遮光良好的小炉子加热少得可怜的食物和饮水。星光璀璨,银河横亘天际,冰冷而清晰,映照着沙丘柔和的轮廓,也让营地的阴影显得格外深邃。
我们车组例行公事地完成了“莱茵女儿”的晚间检修。威廉检查了传动系统那个令人不安的异响,暂时判断是剧烈机动后某个轴承需要润滑,但手头没有合适的备件,只能记录,祈祷它能撑到下次大修。埃里希默默清点了弹药消耗:又少了四发(两高爆,两穿甲)。这个数字像一根细针,刺在每个人心头。约阿希姆疲惫地擦拭着并列机枪,保罗则在核对无线电日志,静电噪音中偶尔传来友邻单位含糊的夜间通讯。
晚餐——如果那能被称为晚餐的话——是每人半块硬得能崩掉牙的饼干,一小勺带着沙粒的肉酱,以及定量分配的、略带咸涩味的温水。我们蹲坐在坦克的履带旁,借着星光和一点点从遮光帆布缝隙透出的炉火微光,沉默地吞咽。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偶尔被噎住的轻咳。白天的肾上腺素早已消退,留下的是骨头缝里渗出的酸乏和大脑一片空白的麻木。
连部安排了哨位,两人一组,两小时轮换。理论上,营地外围有巡逻哨,环形防线上的每辆车也应有值班人员。但理论是理论。极度的疲惫、对沙漠夜晚“相对安全”的潜在认知(毕竟大规模夜间装甲突击极为困难),以及多日来紧绷神经后的松弛需求,让实际的警戒不可避免地打了折扣。哨兵裹着能找到的所有衣物,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车内值班的人,更多是倚靠着冰冷的钢铁,在半睡半醒间煎熬。
我们车组的上半夜哨是埃里希和约阿希姆。埃里希年轻,精力稍好,但白天炮手的高度专注消耗巨大;约阿希姆向来沉默寡言,耐力惊人,此刻也显得有些萎靡。他们裹着毯子,坐在坦克旁一块稍微避风的岩石边,步枪横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为了驱散睡意。
我和威廉、保罗挤在“莱茵女儿”旁边用帆布和支架勉强搭起的小掩体里,试图入睡。身下的沙地迅速散去白天的余温,变得冰凉刺骨。尽管疲惫欲死,真正的睡眠却难以降临。寒冷无孔不入,白天的画面在闭上的眼帘后闪回:斯图亚特扬起的尘烟,反坦克炮的火光,炮弹近失的震动……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对油表和弹药架的焦虑。
时间在寒冷和半梦半醒间缓慢流逝。银河悄然旋转。营地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掠过沙丘和岩石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风吹动松散部件的窸窣声。
袭击发生得毫无征兆。
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大队人马的喧嚣,甚至没有通常夜间渗透时会有的零星枪声示警。首先打破寂静的,是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响,像是厚布包裹的重物落地。紧接着,营地边缘,靠近辎重卡车停放的方向,突然爆起一团耀眼的白光!
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刺目得让人瞬间致盲的照明弹光芒!它嘶嘶作响,悬挂在半空,将营地核心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也让我们这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瞬间剧痛,视野里只剩下大片晃动的光斑和残影。
“敌袭——!”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声音因惊骇而扭曲。
几乎在照明弹亮起的同一秒,自动武器的射击声从至少三个方向骤然炸响!不是漫无目的的扫射,而是短促、精准的点射和长点射。子弹“嗖嗖”地划过空气,打在坦克装甲上发出“铛铛”的脆响,钻进沙地发出“噗噗”的闷声,击中帐篷和车辆帆布则是一连串的撕裂声。曳光弹拖着红色的轨迹,在惨白的光照下纵横交错,勾勒出死亡的网络。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惊醒的士兵们发出混乱的呼喊,有人盲目地朝黑暗中开枪还击,有人慌乱地寻找掩体,撞翻了炉子和杂物。军官的呵斥声被淹没在嘈杂中。
“进坦克!快!” 我嘶吼着,第一个从帆布掩体里滚了出来,眼睛勉强适应着强光,凭着记忆和本能扑向“莱茵女儿”的舱盖。威廉和保罗紧跟在后。
埃里希和约阿希姆的反应更快一些,他们本就在哨位,照明弹亮起时立刻伏低身体。此刻,约阿希姆正用他的步枪朝一个曳光弹飞来的大致方向还击,而埃里希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向坦克。
“砰!” 一发子弹打在炮塔侧边,距离埃里希的头只有几公分,火星四溅。他闷哼一声,动作更快了。
我们狼狈不堪地钻进坦克,“哐当”一声关上舱盖。隔绝了部分外面的喧嚣和流弹威胁,但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耳朵里充满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混乱的声响。
“所有系统,快速检查!” 我强迫自己冷静,对着车内通话器喊道。
“驾驶系统正常!” 威廉的声音传来,带着喘息。
“炮塔旋转……正常!主炮待发!” 埃里希报告。
“无线电畅通!” 保罗喊道,背景是激烈的静电噪音和外部枪声。
“不要启动引擎!原地防御!” 我命令。启动引擎会暴露位置,成为显眼的目标,尤其在照明弹下。“埃里希,用潜望镜观察!威廉,用驾驶员视野!注意识别敌我!约阿希姆,准备操作并列机枪,听我命令!”
我们被困在了铁棺材里。外面是混乱的战场,敌情不明。袭击者显然不是大部队,他们没有使用火炮或反坦克武器(至少目前没有),而是典型的精锐小分队渗透突袭风格:利用黑夜和松懈,投掷照明弹制造混乱,用自动火力精确杀伤人员、破坏装备、制造恐慌。
潜望镜的视野有限且扭曲。在晃动的照明弹光芒下,我看到人影在奔跑、匍匐、射击。有些穿着熟悉的德军制服,有些则穿着颜色更浅、更适合沙漠的服装,动作迅捷而隐蔽。他们人数似乎不多,但相互配合默契,利用车辆的阴影、帐篷的残骸和地面的起伏快速移动,交替掩护,专挑混乱中的士兵和看起来像是军官或通讯节点的人射击。
“两点钟方向!沙丘边缘!两个人影在移动,正在向辎重车投掷东西!” 埃里希急促地报告。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两个敏捷的身影闪过,其中一个手臂一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划过弧线,落在一辆堆满箱子的卡车旁。
“手榴弹!” 我心里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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